只是, 这样可爱的老爸的乖女儿, 老妈的乖儿子, 那个从自己的春天、伴着走到秋天的儿子, 总是把老爸老妈放在心中最爱的儿女, 居然有那么一天, 遇见一个八竿打不着的人, 带回家来, 又急急忙忙, 没待父母看清楚, 就拉进自己房间, 又拉出大门。
长发一晃, 裙脚一甩, 高大壮硕的背影、父母心中永远的最爱, 小小的恋人, 丢下一声“拜拜”, 竟飞出门去。
站在门内的, 两个已经不够颈直的身影, 瞬时怕又苍老了一些.多少不是滋味的滋味, 袭上心头, 喜的是: 儿女长大了, 能自己飞了.悲的是, 奇怪, 这家里的人, 过去嫌吵, 现在怎么突然冷清了.恨的是: 他! 她! 居然好像把我们从他心中“爱的排行榜”, 由第一、二名降到二、三名.(刘墉)
我的假想敌
我的四个假想敌, 不论是高是矮, 是胖是瘦, 是学医还是学文, 迟早会从我疑惧的迷雾里显出原形.—一走上前来, 或迂回曲折, 嗫嗫其词, 或开门见山, 大言不惭, 总之要把他的情人, 也就是我的女儿, 对不起, 从此领去.无形的敌人最可怕, 何况我在亮处, 他在暗里, 又有我家的“内奸”接应, 真是防不胜防.只怪当初没有把四个女儿及时冷藏, 使时间不能拐骗, 社会也无由污染.现在她们都已大了, 回不了头, 我那四个假想敌, 那四个鬼鬼祟祟的地下工作者, 也都已羽毛丰满, 什么力量都阻止不了他们了.先下手为强, 这件事, 该乘那四个假想敌还在襁褓的时候, 就予以解决的。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当初没有当机立断, 采取非常措施, 像纳许诗中所说的那样, 真是一大失策.如今的局面, 套一句史书上常见的话, 已经是“寇人深矣”! 女儿的墙上和书桌的玻璃垫下, 以前的海报和剪报之类, 还是披头, 拜丝, 大卫, 凯西弟的形象, 现在纷纷都换上男友了.至少, 滩头阵地已经被入侵的军队占领了去.这一仗是必败的了.记得我们小时, 这一类的照片仍被列为机密要件, 不是藏在枕头套里, 贴着梦境, 便是夹在书堆深处, 偶尔翻出来神往一番, 哪有这么二十四小时眼前供奉的?
这一批形迹可疑的假想敌, 究竟是哪年哪月开始入侵厦门街余宅的, 已经不可考了.只记得六年前迁港之后, 攻城的军事便换了一批口操粤语的少年来接户.至于交战的细节, 就得问名义上是守城的那几个女将, 我这位“昏君”是再也搞不清的了, 只知道敌方的炮火, 起先是瞄准我家的信箱, 那些歪歪斜斜的笔迹, 久了也能猜个七分;继而集中在我家的电话, “落弹点”就在我书桌的背后, 我的文苑就是他们的沙场, 一夜之间, 总有十几次脑震荡.那些粤音平仄去入, 有九声之多, 也令我难以研判敌情.现在我带幼珊回了厦门街, 那头的广东部队轮到我太太去抵挡, 我在这头, 只要留意台湾健儿, 任务就轻松多了.(余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