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母亲,同样地,我也喜欢父亲。现在略微介绍一下我们子女心目中的父亲。
父亲每天忙着经管自己的土地,可是他并没有忘记慈祥地照顾我们。我的双亲于1822 年7 月9 日结婚,当时是在莫斯科郊外卡雅诺坡村的教堂中举行婚礼的。
如前所述,他们并非由恋爱而结合,但是两人婚后的生活很幸福,共生了四男一女。父亲辞去了军人遗族救济所的工作,在雅斯拿雅·波里雅拿担任改善财政的工作。
父亲开始过着与那喜欢玩乐的祖父完全不同的勤俭生活。
1824 年,外祖父所建的雅斯拿雅·波甲雅拿两层楼木的造大公馆落成。五年后,父亲把这所母亲名义下的莫斯科住宅卖掉,买回了因替祖父还债而卖去的尼克莱·比雅先斯基的广大土地。
总之,将衰颓的托尔斯泰家族恢复到原来的盛况,是父亲当时最大的愿望。
我在《幼年时代》一书中以“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为题的一章的开头,这样写着:“他有魁梧、健美的身躯,但奇怪的是走路的步伐却很小;他有耸肩的怪癖,小眼睛经常合着微笑,并且有大大的鹰钩鼻,不太整齐但还算端正的嘴唇,常常紧闭着,咬字发音却不太清楚,经常带着咻咻的余音;他还有着微秃的头顶,这就是我记忆中的父亲。”
由于他说话不带刺,所以被大家所喜爱。事实上,不管是年老的、年轻的,或是名人、学者的确都很喜欢他,尤其是那些想被别人喜欢的人,更是喜欢他。
他懂得人的心理,知道如何与人交往。
父亲是个退役军人,和所有的退役军人一样,漂亮的服饰并不适合他,当他穿上流行的扎眼或燕尾服时,好像是脸部化了妆似的不自在。所以,他经常喜欢穿一些剪裁合身而又舒适的便服。
我的母亲很擅长于弹钢琴,父亲也很喜爱音乐。当然,他对于像贝多芬的奏鸣曲等深奥难懂,令人听起来昏昏欲睡的作品,并不太喜欢;他喜欢选择自己能伴奏的小品,或哼一哼朋友所作的浪漫歌曲,或是吉普赛之歌和各种歌剧。
我从来没有听父亲谈过有关反宗教的议论,他似乎是个很有宗教信仰的人。
父亲结婚后,虽然忙着管理广大的私有土地,但仍然是个喜爱读书的人,家里二楼的书房里,经常摆满了法国古典文学、俄国文学、历史以及科技等方面的书籍。
有些有钱人家却不喜欢读书,但为了要炫耀自己的教养,往往买些书来摆在书橱内做为装饰品,可是我父亲却认为在上次所买的书未读完以前,绝不愿再买新书,这种信守虽然有点靠不住,但是父亲却努力去遵循。父亲最喜欢传记及诗。
我们常要求父亲讲故事或念诗给我们听,父亲尤其喜欢俄国民族诗人普希金的诗。
父亲首先朗诵普希金的诗,然后让我们也跟着朗读。
父亲又教我们兄妹画画,我们都很喜欢他的指导。当然,父亲并不是一位画家,但是他所画的东西,在我们眼中却是比其他任何画家都高明。
通常,父亲都为我们画一些传说中有名的“火鸟”。除了火鸟之外,他还画一些我们从来没有看过的在海上吐着烟而航行的汽船,以及莫斯科的都市生活写实,有时也画穴居于河边的海狸。父亲就是如此一位有耐性、有教养,同时对孩子很温和的人。
1837 年夏大,命运之神夺走了这群无母的幼儿所仰赖的父亲,那时我才9 岁。
父亲因为有许多要事必须到特拉市去,他本想顺道拜访朋友特美亚雪夫,但途中却昏倒在地上。
他就这样气绝了,据说是中风,但大家都怀疑是被他的秘书所毒杀,因为父亲身上的钱小见了,也不知是谁偷的。后来曾有一个身分不明的女丐,拿着父亲的名片到莫斯利公馆通知父亲的死讯。反正,这件事使我们充满了疑窦。
我们一直住在雅斯拿雅·波里雅拿,后来为了哥哥尼克莱与西尔涅读书的方便,就搬到莫斯科的姑母家。当然,雅斯拿雅·波里雅拿的房产并没有卖掉,这个地方被保留着。
父亲的遗体葬在雅斯拿雅·波里雅拿,当时因为我年纪还小,所以没有参加葬礼,因此我总是无法相信父亲已经死了。
父亲去世后,每当我走在莫斯科街上,总觉得父亲正从街道的某一个角落对我微笑着走过来,当这种情形出现时,我总是暗暗地对自己说——
“不,父亲已经死了!”
“不,父亲没有死,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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