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宋元明清四朝的大多数儒家学派,大多数属于三教合一型。
理学中的程朱学派和陆王学派,都是三教合一型的学派。
程朱学派的基本力量是伊川学派和考亭学派。伊川学派因程颐号伊川而得名,考亭学派因朱熹在福建建阳考亭讲学而得名。以程颢为代表的明道学派,因程颢号明道而得名,但程颢更多地表现出心学倾向,既以理为宇宙本源,又以人心之仁为理之体现,为后来陆九渊、王守仁开启了心学之源。程朱学派普遍带有三教合一的色彩,明道学派也不例外。
程颢从十五六岁开始闻周敦颐论学,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程颢坦然表白“吾学虽有所授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黄百家评论“天理”二字说:“盖吾儒之与佛氏异者,全在此二字。吾儒之学,一本乎天理。而佛氏以理为障,最恶天理。先生少时亦曾出入老、释者几十年,不为所染,卒能发明孔、孟正学于千四百年无传之后者,则以‘天理’二字立其宗也”。但是,程颢的心性之学和悟的思想,显然有融合中国佛教的内容,诚如叶适所言,程颢所言“皆老、佛、庄、列常语”,虽“攻斥老、佛至深,然尽用其学而不自知”。当然,对这种现象,也可以用钱穆的话加以解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道盖于老释异端,用心特深,故能针对老释而发扬孔子之大道与儒学之正统,其事端待明道而始著”。但这种解释并不否认程颢对佛教确有继承与融会处。
程颐的思想虽与其兄有异,但受佛教影响却是与其兄一致的。他经常瞑目静坐,虽有“世言伊川终生不看佛书”之说,但其心性学说,禁欲主义,均与佛教有渊源关系。和二程有渊源关系的诸多学派如北宋和靖、豫章,南宋汉上、西山、湖湘、武夷、玉山、荥阳、五峰、南轩等,也大多带有三教合一的倾向。
以朱熹为代表的考亭学派,或称闽学、晦翁学派,该派的三教合一倾向也极为明显。朱熹“出入于释老者十余年”,他虽然表白自己“于释氏之说,盖尝师其人,尊其道,求之亦切至矣,然未能有得”,并批判佛教空虚寂灭,义理灭尽,“禅学最害道”,“大而万事万物,细而百骸九窍,一齐都归于无。终日吃饭,却道不曾咬着一粒米,满身著衣,却道不曾挂着一条丝”,因此“异端之害道,如释氏者极矣”。但是,谁也不会否认,华严宗一即一切、四法界之说都影响到朱熹的理一分殊说,朱熹的理一分殊还借用佛教的月印万川之喻来说明:“释氏云‘一月普现一切月,一切水月一月摄’,这是那释氏也窥见得这些道理”。而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的学说,朱熹则是借鉴了华严宗的因陀罗网境界。朱熹的一多关系论“一理之实而万物分之以为体”、“万个是一个,一个是万个”,是佛教禅宗“一法遍含一切法”的翻版;而其一旦豁然贯通的工夫,则是脱胎于禅宗的顿悟说。受考亭学派影响,南宋巽斋、定川、北溪、木钟、东发、勉斋、鹤山,宋元之际鲁斋,元代静修、萧同,明代崇仁、河东各学派,也都自然地带有三教合一的倾向。
陆王心学同样也是三教合一型的儒家学派。陆学在当时已被宗朱者诋为“狂禅”,陈北溪指出“象山教人终日静坐,以存本心,……今指人心为道心,便是告子生之谓性之说;蠢动含灵,皆有佛性之说;运水搬柴,无非妙用之说”。王阳明更是深受佛教、道家影响,他“始泛滥于辞章,继而遍读考亭之书,循序格物,顾物理吾心,终判为二,无所得入。于是出入于佛老者久之。及至居夷处困,动心忍性,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悟格物致知之旨: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其学凡三变而始得其门”。
这里并未详细论及程朱、陆王受道家影响之处,原因是:其一,中国佛教本身是印度佛教不断中国化而形成的,印度佛教在中国化的过程中,已经吸收或融会了道家或道教的内容,这是一个基本的事实;其二,朱、陆之间发生了长达数年有关无极、太极的辩论,已经明确地揭示出他们都有受道家影响之处,因此,有人指出“于太极上加无极二字,乃是蔽于老氏之学”,无极之学“其来历为老氏之学明矣”。
后世受到陆王影响的学派,如南宋慈湖、元代静明、宝峰,明代白沙、甘泉、泰州、江右、蕺山,清代康有为、谭嗣同,也都有三教合一的特点。至于和会朱陆的各派,如南宋晦静、深宁,元代草庐,明代东林,清初颜李,自然也有这种特点。
综上所述,宋明理学中的大多数学派,虽然都是属于儒家学派这一范畴的,但他们都是三教合一型的儒家。正如任继愈所说:“周、程、张、朱、陆、王诸大家,在青少年时期都有‘出入于佛老’的治学经历”;“如果仔细考察,会发现宋、明诸儒并没有真正反对佛教,倒是可以认为他们是佛教的直接继承人。也可以说,他们是接着佛教的一些中心问题,沿着他们的路线继续前进的”。这可以说是不移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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