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讲到列子与南郭子綦的相会,是与修持有关的,也是形体与精气神的关系。现在连续下来,另起一个问题,不过整篇是连贯的。
《庄子》里曾提过,列子能在空中御风而行,人能够练到会飞,是人类的想象。可是中国及东方文化认为肉体能够飞翔是很普通的事,是应该的。不过,我们没有亲见,只是听说。大家喜欢看《密勒日巴传》,都晓得他会飞,但在密宗的记载里头,能够如此的只有他这么一个人,而且是在宋朝的时候。在唐宋之间,道家能够飞的更多了,不过大家没有看过那些资料。这一段是讲列子学飞和学其他修炼,都是与修道有关的。
这一段文字同禅宗后世一位旁支祖师讲过的话一样,说未悟道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悟道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等到大彻大悟以后,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今天中外讲禅学的喜欢引用这个公案,来判断学禅的程序。这不是属于正统禅师传承的,只是偶然方便之语。如果认为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就是悟道,我们大家都做到了,当你伤心的时候,或者被吓住了、愣住的时候,眼睛看到前面,见人不是人,见鬼不是鬼,那也悟道了吗?或者你今天生意垮了,欠人家几千万还不掉,明天要去坐牢,看到人也不知道了,傻了,那也悟道了吗?所以,以普通心理学解释,都是很好笑的事。不过有没有道理呢?有道理。见山不是山,见而不见,闻而不闻,并不是不知,在教理上这是不起妄想分别心,故而会有这种境界。但是不起妄想分别,以学佛来讲也不是最高的境界,那只是第六意识偶然静止的状态,不算是究竟,还没有到达所谓大圆镜智如来境界。
我们为什么提到这个呢?第一,现在《列子》这一段,比唐宋以后的禅宗祖师公案高明多了,而且讲得很切实。第二,我们由此也可以了解孔子在《论语》里一生求学的自我报告--“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说明孔子笃实进修,四五十年的工夫才能够达到如此境界。什么是“从心所欲不逾矩”?在《列子》这一段也讲得很清楚。
“子列子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列子学道的三年当中,起心动念不敢念是非--我们在座的,尤其是本院出家、在家专修的同学,要特别注意--所以能够做到没得分别,心中无是非之念,这是最初步的。“口不敢言利害”,嘴巴没有是非利害的分别,专修的同学如果用这个尺度量自己,就会惭愧,因为没有一个人做得到。依我几十年的经验看来,凡是学道学佛的人,是非利害比任何人都多。所以我经常说我最讨厌的是宗教团体,学佛本来叫你学到无人我是非,结果跑到修道场所,人我是非比外面还要多。
还有些人,本来你信你的上帝,结果那个仇恨的心理啊,比普通人还要厉害,所以非常差劲。因此我得出一个结论,进人一个宗教团体,一定要先弄清楚,脑筋有问题吗?心理出问题吗?不正常吗?因为一个普通的人,一个学问修养稍稍有点基础的人,有胸襟,有气度,普通的利害已经不放在心中了,这也是做人做事的基本修养。所以讲究修持的人,这第一条就是自己最好的参考。
但是庄子提出来“有圣人之道,无圣人之才”,不行;“有圣人之才,无圣人之道”,也不行。所以一个成功的人,必须要有圣人之才,也要有圣人之道。列子有圣人之才,也有圣人之道,他说第一步用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这“不敢”两个字,并不是工夫到了,而是心理上的压制。“口不敢言利害”,是不敢而已,还是有是非在,不是自然没有,不是泥除了是非。
所以列子在老师这里三年之后,“始得老商一眄而已”,才得到老师眼睛看他一下。这三年当中理都不理,你去做你的学问,用你的功,看都不看,过了三年以后,有这一点成就了,老师总算看他一眼,好,不错。
中国文化的礼数,老师的老师称为太老师,不是师公。譬如我的老师,我的孩子们就叫太老师,有些人不懂,抱孩子来看我,要孩子叫我师公。我说师公师婆随便啦,这就不好意思讲了,现在上课正式给大家讲一下,应该称太老师。那么假使太老师的老师还在呢?也只能够用太老师,或者叫师祖是可以的,这种情形不多。在佛教里,师父的师父则称师公,又是一种称呼了。大陆传统的习惯,对于年纪大的比丘尼,尊重她就称师太,这个“太”是很尊敬的称呼,这是顺便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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