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儒家传统这个不断衍生、非常庞大复杂的历史文化系统中,一以贯之且具有普遍价值的真精神究竟是什么呢?
儒家传统的真精神,不只是诸如安土重迁、重农抑商、宗亲差等、服制隆杀、君国一体、尊王攘夷之类与农业经济、宗法社会、封建或专制政体相适应的特殊观念和具体制度,虽然这些观念和制度对于保持并促进历史社会的稳定、繁荣和发展曾经发挥过不同程度的作用,但却需要随时更化;也不只是精英传统中的训诂、图谶、玄谈、象数、功利、考据等学术,虽然这些学术对于诠解经典、索隐探赜、发明义理、启发哲思、敦励实行、辨伪求真不无积极意义,但毕竟是引申附会的;同样不只是作用于大众的教化,虽然这种教化也表达了儒家道理,但却是比较间接曲折的;甚至不只是以道德转化政治的儒家的行政实践,虽然这种实践基于儒家传统真精神,但却因现实的制约而不可能将其完全呈现;当然更不是“政治化儒家”的从政规则,“政治化儒家”的从政规则即使并非一无是处,但在根本上却是违背儒家传统真精神的。
儒家传统的真精神,乃是圣王经典所垂示而由孔子发明并为历代真儒所阐扬的天人之仁。这种真精神根源于生生之仁的乾元本体或有物有则的懿德之天,通过“天命之谓性”的超越而内在方式灌注于宇宙万物而特显于作为“天地之心”的人类,又由“尽心知性知天”的内在超越工夫进路成就天人合德的道德主体,复由道德主体通过修齐治平之道和参赞化育之道,将仁德推扩至人伦社会和天地万物,实现仁德浃洽的太平世界和生机蓬勃的和谐宇宙。表达儒家传统真精神的以仁德为核心的道德本体论、超越内在-内在超越论、道德主体论、道德社会论和道德宇宙论,体现了儒家圣哲卓绝的德慧,以其对于天道、人生、社会、自然之各方面、各层次、各阶段全面关照、综合衡虑与动态调适的包容性人文精神,区别于印度、波斯、两河、希伯来、希腊诸轴心文明以及后起的伊斯兰文明,乃是儒家圣哲对于人类文明的独特贡献。
儒家传统的真精神并不因时空变迁而失去其意义,并不因其产生于农耕时代便不适合于现代都市生活;只要人类还成其为人类,就终将离不开这种仁爱精神!克就当今世界来说,儒家传统的真精神对于挽救启蒙运动以及现代化进程所导致的天道坠亡、人心卑劣、社会混乱、生态破毁的末世危局,具有巨大而深刻的现实作用。正是有见于儒家真精神的普遍价值,熊十力先生指出:“圣人言治,必根于仁。易言之,即仁是治之体也。本仁以立治体,则宏天地万物一体之量,可以节物竞之私,游互助之宇;塞利害之门,建中和之极。行之一群而群固,行之一国而国治,行之天下而天下大同。若不由此,将顺其欲,因缘利害,同利共害,则合力以争其所欲得,与所欲去。利害之反乎此者,其自护亦如是。纵此起彼伏,伪定一时,而人生不自识性真,则私欲之端,千条万绪,无由自克。终非从事社会改造者,可以获得合理生活。然则,化民以仁,使之反识自性,兴其物我同体,自然恻怛不容已之几,而后有真治可言。人类前途之希望,实在乎是。”大哲洞识,旨哉斯言!(胡治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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