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者自命是以道义为社会服务的人,为了推行他们的政治主张,这些人不仅需要夙夜强学,精通治道,而且要身体力行,具有很高的修养。这些人在物质生活方面没有太多的追求,不宝金玉,以忠信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财货,以多文为富。哪怕身居环堵之室,筚门圭窬、蓬户饔牖之中,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不忘为天下兴利除弊。这些人在政治上信念坚定,虽有暴政,劫之以众,阻之以兵,见死不更其所操。他们与人交接平易可亲,善于合志同方,营道同术,但讨厌结朋比党,谗谄害人。这些人原不主张高蹈晦迹离开社会去过恬静淡泊的田园生活,他们认为这是对社会缺乏责任感的表现,为人臣民而不致君尧舜就是无君,为人子女而弃亲远适就是无父,无君无父就是禽兽。但是社会却往往连这些所求甚少而热心社会事业的人也不能宽容,把他们大批地逼进山林泽薮,不得不与糜鹿同居,与禽鸟为友。在明清之际的社会大动荡中,有许多这样才华出众,守志不移的人,被社会抛弃而成为游隐之士,中国古代思想史上著名哲学家王夫之就是这些不幸者之一。
书香世家少年英才
王夫之(1619—1692),字而农,号姜斋,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出生在湖南衡阳一个世代书香之家。他父亲叫王朝聘,字修侯,号武夷先生。王夫之是武夷先生的第三个儿子,夫之出生时,他已在知命之年了,长子叫王介之,字石子(一字石崖),号耐园;次子兰参之,字立三(一字叔稽),号囗斋。王朝聘也是兄弟三人,弟王延聘,字蔚仲,号牧石。二弟王家聘,字子翼。除父亲以外,在这些人中对夫之影响较大感情较深的是仲父牧石先生和长兄介之。
王家先世以传习《诗经》见长,夫之的两位叔父在诗歌方面都有一定成就,他小时开始接触声韵、对偶这些作诗的基础知识时,牧石先生就是他的启蒙老师。父亲大约接受了同里大儒伍定相先生的学风,求学不仅仅为了科举制艺,大凡有益民生的实学如天文、地纪、职官、博物、兵农、水利之书无所不读。这位老先生有些大器晚成,天启辛酉(1621),王夫之已经3岁,他才在这年举行的乡试上取得一名副贡的资格。所谓副贡,就是乡试录取名额之外的备取生员,也叫“副榜”。按照当时的选拔制度,副贡也可以和一般的贡生一样,进入京城太学——国子监进一步求学,以取得监生出身,步入仕途。
王朝聘是他们兄弟三人中唯一入监的举人,他在北都燕京大约蹉跎10年之久,崇祯辛未(1631年),他终于得到一个外放做官的机会,但是功败垂成。那时正值温体仁当权,吏部的选郎承奉他的意旨索取贿赂,这在崇祯朝的官场上已成为不成文的规矩,然而却使这位老监生做出令人吃惊的抉择,他说:“仕以荣亲,而赂以取辱,可乎?”于是他愤然撕碎吏部文碟,踏上返乡的程途。这件事情不仅使王朝聘对功名看得更加淡薄,而且使他对官府产生深深的厌恶,从此,凡地方官吏登门请见,他一概托病谢绝。后来王夫之中举往南昌上计偕,请示父亲道:“夫之此行也,将晋贽于今君子之门,受诏志之教,不知得否?”父亲怫然曰:“今所谓君子者,吾固不敢知也。要行已有本末。以人为本而己为末,必将以身殉他人之道,何似以身殉己之道哉!慎之!一入而不可止,他日虽欲殉己而无可殉矣。”这是他以大半生的生活经历概括出来的为人立身准则,幼年的王夫之当然体味不出它的全部含义,但是在他日后生活中每临大事时,父亲的教训往往帮助他作出自己的决断。
古人忌儿童偶年入学,但是王夫之4岁时就随长兄介之入塾问学了。他的聪明以及对古文化的兴趣令人不敢置信,到7岁时他就初步通读了文字艰深的十三经,10岁时他父亲还做监生,教他学了五经经义,14岁考中秀才。越二年,开始致力于诗文,在短短的两年间阅读了《离骚》、汉魏《乐府》历代诗人的佳作名篇约10万余首,这需要何等顽强的毅力!
少年时代的王夫之大约也不乏普通儿童的调皮淘气。晚年回首往事,他说那时常犯“口过”,“早岁披猖”,惹得父亲不高兴,常常十天半月不再理他,直到他内心自觉认错,涕泣求改时才给以教训,气极了有时也会“夏楚(戒尺)无虚旬,面命无虚日”。不过父亲不爱翻旧账,一经说过,终生不提往事。他不总是向孩子板起面孔,有时把他们兄弟召集在一起,一面饮酒,一面劝导他们做人要谦逊和气,远利蹈义,说至动情处,间或还掉下眼泪。他允许孩子们有正当的游戏,让他们摆棋对奕,但从不许学博囗(又名六博、格五)击球和游侠生事。回忆往事是令人恰悦的,尤其是孩提时代的事情,即便在当时是教人头痛、伤心的事情,回味起来也会滋味无穷。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王夫之不仅在经、史、文学方面打下很深厚的基础,而且在人格形成方面接受了感染。他少年时攻读的书籍多数是儒家经典,家庭成员笃行礼教,所以忠孝二字在他思想上是牢不可破的观念。古来把忠孝与爱国看做是同一个思想体系,他后来以一介书生,招募义兵,抗击清人,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王夫之父子也许受名教影响太深了,正像我们一开始所开列的儒者的品格一样,他们不把入仕做官看做是谋取货财的手段,而把它看做行道济世的资籍,君臣合义,合则尽力事之,不合则毅然去之,这叫做“易禄而难畜”,他们有明确的是非界线,同志合道、忠良正直则引为知己,奸诈邪恶则嫉之如仇,所以他父亲不惜离乡背井在京城蹉跎10年,不肯纳贿取辱,王夫之日后追随永历流亡政俯,奸邪当道,便很快引退。至于学问之道,这个家庭教给他的最重要的东西恐怕就是独立思考和求实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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