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六年(1527)五月,朝廷命王守仁以原官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前往广西征讨思恩、田州之乱。原来,思恩、田州的少数民族与明王朝的矛盾是由地方官与土司首领之间挑起的,朝廷实行大汉族主义,采用屠杀政策激化了民族矛盾。先有田州岑猛暴乱,被提督御史姚镆率兵镇压;后来余党卢苏、王受构众作乱,攻陷思恩。姚镆又集合邻近四省兵力进行讨伐,但久战不克,所以朝廷起用王守仁总督两广及江西、湖广军务,并责以体国为心,不得循例辞避。
王守仁闻命,乃上疏启奏曰:“伏自思惟,臣于君命之召,当不俟驾而行,蚓兹军旅,何敢言辞?顾臣病患久积,潮热痰嗽,日甚月深,每一发咳,必至顿绝,久始渐苏。……夫委身以图报,臣之本心也。若冒病轻出,至于债事,死无及矣。”疏中又曰:“伏思两广之役,起于土官仇杀,比之寇贼之攻劫郡县,茶毒生灵者,势尚差缓。若处置得宜,事亦可集。”(《辞免重任乞思养病疏》)他一则以病疏奏免任,二则建议朝廷采用非暴力方式解决思、田问题。但朝廷不纳其言。接连遣使敦促他尽快启程。王守仁怀着一颗效忠明王朝的“良知”之心,毅然决定赴任。
八月,他精心安排好阳明书院讲学事宜,又专为弟子写下一篇《客坐私祝》,谆谆告诫诸生曰:“但愿温恭直谅之友,来此讲学论道,示以孝友谦和之行,德业相劝,过失相规,以教训我子弟,使无陷于非僻;不愿狂躁情慢之徒,来此博奕饮酒,长傲饰非,导以骄奢淫荡之事,诱以贪财黩货之谋,冥顽无耻,扇惑鼓动,以益我子弟之不肖。”虽寥寥数言,实可谓语重心长,使其弟子获益非浅。
九月初八日,钱德洪和王畿访张元冲于舟中,一起谈论为学宗旨。王畿曰:“先生说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此恐未是究竟话头。”钱德洪曰:“何如?”王畿曰:“心体既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知亦是无善无恶,物亦是无善无恶。若说意有善有恶,毕竟心亦未是无善无恶。”钱德洪曰:“心体原来无善无恶,今习染既久,觉心体上见有善恶在,为善去恶,正是复那本体功夫。若见得本体如此,只说无功夫可用,恐只是见耳。”王畿曰:“明日先生启行,晚可同进请问。”
当晚半夜时分,前来为王守仁饯行的客人们陆续散去。等到客人告辞完毕,王守仁将要进入内室休息,忽听有人来报告,说钱德洪和王畿候立庭下,有事向先生请教。王守仁转身走出庭外,吩咐移度天泉桥上。钱德洪便以自己与王畿认辩的问题请王守仁教正,王守仁喜曰:“正要二君有此一问!我今将行,朋友中更无有论证及此者,二君之见正好相取,不可相病。汝中(王畿字)须用德洪功夫,德洪须透汝中本体,二君相取为益,吾学更无遗念矣。”王守仁这番话,旨在调和钱、王二人之间的分歧。随即,他又叮咛道:
二君以后与学者言,务要依我四句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以此自修:直脐圣位;以此接人,更无差失。
最后,王守仁又一次告诫钱德洪和王畿,曰:“二君以后再不可更此四句宗旨!此四句,中人上下无不接着。我年来立教,亦更几番,今始立此四句。人心自有知识以来,已为习俗所染,今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著实,此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钱、王二人经过先生指点,内心无不豁然深省。王门师生在天泉桥上的这次论学活动,被后世称为“天泉证道”;王守仁的“四句宗旨”,亦被后世称为“王门四句教”。
王守仁离越上道,诸门人送至钱塘,依依惜别。其后,他经过翟州、常山、南昌、吉安、肇庆到达梧州,沿途不辍讲学,听众纷至沓来。当他十月至南昌,发舟广信,诸生徐樾、张士贤、桂辄等人于途中请见,他一律以兵事未暇婉言谢绝,答应回途相见。徐樾从贵溪一直追到余干,可见其求师若渴到了如此地步。尔后,“至南浦,父老军民俱顶香林立,填途塞巷,至不能行。父老顶舆传递。入都司,先生命父老军民就谒,东入西出,有不舍者出且复入,自辰至未而散,始举有司常仪。明日谒文庙,讲《大学》于明伦堂,诸生屏拥,多不得闻。”继后到了吉安,他大会士友于螺川。诸生彭簪、王钊、刘阳、欧阳瑜等偕旧游300余人,专门迎接王守仁进入螺川驿中,他立谈不倦,强调道德修养“工夫只是简易真切,愈真切愈简易,愈简易愈真切”。十一月抵达肇庆,王守仁寄书钱德洪和王畿,希望他们做好阳明书院教习工作,严格执行讲会条约,促使诸生学业靖进;并要求他们经常报告书院的有关情况。
王守仁刚到梧州,便立即开府治事。不久,他将田州之乱的真相和自己的平乱措施疏奏朝廷,皇帝下诏,褒扬“守仁才略素优,所议必自己见”,准许他便宜行事。嘉精7年(1528)二月,王守仁采用招抚方式平息了思恩、田州首长卢苏、王受之乱,安抚其众7万余人。然后,他兴建了思田学校、南宁学校,推行社会教化,加强封建伦理道德教育。七月,王守仁本可班师回朝,但他被效忠朝廷的“良知”驱动,认为八寨、断藤峡两地长期未能镇压下去的僮囗族起义军是一大祸患,于是不待诏命,自动移师广西一举剿灭,残酷屠杀了无辜百姓15000余人,再次充当了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
十月,王守仁因咳痢之疾(肺痨)日益加剧,上疏告归,心想将苟延残喘之躯送还余姚“寿终正寝”。他未待诏下而仓忙高桂,发舟东归。十一月二十九日,王守仁终因病情恶化而卒于归途南安(今福建南安)。临死前,门人周积(时为南安推官)入见,王守仁开目视曰:“吾去矣!”周积泪如雨下,忙问:“何遗言?”王守仁微微一笑,说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过了片刻工夫,他便瞑目而逝。十二月三日,门人张思聪(时为赣州兵备)与官属师生设祭入棺。次日,“舆梓登舟,士民远近这道,哭声振地,如丧考妣。”到了赣州,“提督都御史汪钅宏迎祭于道,土民沿途拥哭如南安”。途经南昌,“巡按御史储良材,提学副使门人赵渊等请改岁行,士民听夕哭奠”。
嘉靖八年(1529)正月,丧发南昌。门人钱德洪、王畿西渡钱塘,迎丧至严滩。随即讣告同门,阳明弟子相继前往奔丧。二月四日至越,“子弟门人莫枢中堂,遂饰丧纪,妇人哭门内,孝子正宪携弟正忆与亲族子弟哭门外,门人哭幕外,朝夕设奠如仪。每日门人来吊者百余人,有自初丧至卒葬不归者”。其后,王守仁遗体被安葬在山阴兰亭山(见《余姚县志》卷15)。会葬之日,门人至者1000有余,人人麻衣衰履,扶枢而哭。四方前来观葬的人不计其数,一个个亦无不涕泪交流。
王守仁去世之后,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桂萼奏其擅离职守,处理思、田、八寨之乱恩威倒置,又低其擒濠军功冒滥,谤其“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欲立异以为高”,“宜免追夺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说以正人心”。明世宗偏听偏信,乃下诏停止守仁世袭,不行赠谥诸典,并严禁阳明“伪学”。38年之后,即隆庆元年(1567)五月,明穆宗诏赠王守仁新建侯,谥文成。再至万历十二年(1584),明神宗又下诏以王守仁从祀孔庙。由此,王守仁就成为明代官方推崇的“内圣外王”的典型,阳明心学也就成为明朝后期思想统治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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