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象山“心即理”基础上,阳明则更提出“心外无理”:“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阳明的“理”与朱熹的“理”有不同。朱熹的“理”不仅是指道德伦理,还指物理;而阳明的理不包含“物理”。
弟子徐爱就指出了朱、王之间的不同:“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戾。”阳明回答说:“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朱熹的“事事物物皆有定理”含有事事物物都具有自身规律、自身特点的意思,而阳明则把它理解为“至善”与“义”,就只剩下道德内容了。他更进一步解释“理”云:“理也者,心之条理也。是理也,发之于亲则为孝,发之于君则为忠,发之于朋友则为信,千变万化至不可穷竭,而莫非发于吾之一心。”此“理”与朱子之“理”已经相差万里了。这说明王阳明的学说更倾向于悬搁宇宙论,而专力去建立“心”与“理”的合一。
阳明的“心外无理”“心外无物”思想曾经被人当作主观唯心主义的典型表达而受到批判。这里其实存在着很大的误解。王阳明并没有探讨宇宙本源的兴趣,他是从引导人们走向儒家的伦理道德的指向上提出这个观点的。他说“心外无物”不是说宇宙万物来源于人心,或者说离了人心,宇宙万物就不存在了。而是说独立于人的心灵之外的外物对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他说的“心外无物”的“心”实际上是很具体的个人之心,比如他说:“今看死的人,他这些精灵游散了,他的天地万物尚在何处?”死去的人就失却了“他的”天地万物,而并不是说天地万物就此湮灭。从人“成德”的角度讲,没有进入我的“心”的事物对我来说是无意义的,与不存在等同。因为人的“德”只能施于我所知道的事物身上,只有我所接触的事物,才存在如何对待它的问题。“南镇论花”表达的就是这一观念。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传习录》下)
另外,阳明的“心外无物”之说还有一层意思,是说没有了人心的灵明,天地万物便无法呈现它的意义:
先生曰:“你看这个天地中间,甚么是天地的心?”对曰:“尝闻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甚么做心?”对曰:“只是一个灵明。”“可知充天塞地中间,直至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它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它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它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
人心使天地鬼神万物成为被思考的对象,人心给这些自在之物赋予了意义。显然阳明认识到,没有人的灵明,天、地、鬼神、万物照样是存在的,但没有人的灵明,它们的存在就无法被感知,它们的意义就没法展现出来,也就相当于不存在了。这才是阳明“心外无物”的真意。阳明如此立论是有其现实的针对性的。“诸君要识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有许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个私心,便不当理;人却说他做得当理,只心有未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相干。分心与理为二,其流至于伯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袭义于义,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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