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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大学讲记》
类别: 作者:李炳南

前言

四书的名称,始自宋儒。

大学,不同于小学。小学,在中国人就是认中国字。汉学讲训诂之学,都属于小学。大学是讲办大事,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是只有作文章。

大学、中庸都出自礼记,宋儒抽出来定为四书。后人反对,又加入礼记四十九篇。古书不是用纸张印行,而是用竹简,由牛皮条穿编,时代久了便不免错简。

礼记的版本有古本、石经本、今本。现今讲的大学为今本,有经有传。今本由朱子编定次序,经是本文,传是证明、讲义,以诗经等当佐证。古本与今本不同,但经文相同,惟有传的文字次序不同。石经古本,是汉代时恐怕经书不能久存,便将五经刻于石头上。石经古本与古本又不同。石经,经文中有传文。古本与石经古本,后人一直起争执。但朱子今本显然也有错,次序也是由他编定的。

经很重要,一言而为天下法,不可更易。传文就其次了,是解释性质,可以变动。朱子今本祇是编定传文前后次序,还未改经的文字。

礼记共四十九篇,大学是第四十二篇,宋天圣年间抽出,朱子句读,编出次序。现今的单行本都是朱子的注本。朱子书盛行的原因,都是由于朱明朝的推崇,到清朝时,考场考试都以朱注为准。

礼记章句是王夫之着。古书的难处,就在句法章法难读,所以章句之学很要紧。今人祇会解字,而不会章句。王夫之所定的章句很清楚,是他的优点。

朱子集注,大学由他篇次序,错误很显然,但没有颠倒经文。

大学,汉儒贾逵认为是孔子孙子所作,因为中庸为大学的经。朱子说大学经文为孔子所作,孔门弟子笔记,传文为其他弟子所作。

(甲)大学纲目
格物
致知
明明德 诚意
正心
(甲)大学二纲 止于至善
修身 (总结)
亲 民 齐家
治国
平天下

(乙)大学二纲(蒋总统表)
(择善固执)
格物
即物穷理
致知 (修己)
诚意 明明德
慎独存诚 物有本末,
正心 事有终始, 止于至善
修身 成德立本 知所先后, (贯彻始终)
则近道矣。
齐家
治国 开物成务 亲民
平天下 (治人)
(日新又新)

天道、地道、人道

易经,讲天道、地道,注重人道。天地是死物,人是活物,人为天地之心,补天地之不足。人即是天即是地。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所以古时考试不考学庸。虽然难也必须研究,人不能仅知人道,须兼通天道地道。

大学难关

大学有许多难关:

(一)纲:在此仅讲二纲,不讲三纲。

(二)明明德等的字句。

明德:

性,虚灵不昧,人人都有。中庸云:“天命之谓性。”天:无始,自然而然。性,万德万能。人能旋干转坤,就是由本性的能力。这就是大学的明德。人虽有本性,若不能“明”,就会染汅,这就是迷,由性变为心。性是静的,如镜,不动才能照万物,动则光乱而不能照。心动,动就起作用,发生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情与明德的本性无关。情是私心,明德是大公无私。西方人信上帝,讲爱,爱就是情。

亲民:这二字难讲,有人主张“亲”作“新”。

格物:这二字也难讲。朱子主张穷至事物之理,使王阳明格竹到吐血。既然是万德万能,所以主体就在本性明德。

明明德是修己,亲民是化他。止于至善,止是定住。至善是善的最高峰。明明德、亲民,都要至善,所以止于至善为独立精神。明明德与亲民二者做到极处就是至善,所以大学为二纲。

题目释义

国文中,以学庸最难,难在“性”的意义。大学这本书偏于哲学,开始都讲性字。

大学题目的意义:

郑注、朱注:汉儒对“性”懂得少,宋儒懂得多,所以后人重视宋儒的注子。为什么宋儒懂得多?因为自周濂溪、二程、朱子都受佛学启蒙。宋儒讲性学,得自于佛学,暗中讲佛学,明着骂佛学,唯恐死后不能陪祀于孔庙,这是宋儒不诚的地方。

郑玄注:“大学者,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也。”齐家也是为政,孔子说:“政者正也。”

朱熹注:“大学者,大人之学也。”周易与天地含其德,就是大人之学。孟子说:“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这也是大学。小学是学礼乐书数、洒扫应对进退。大学是学明德、亲民。此二者为修齐治平之大事,大事可以统摄小事。

郑注、朱注都是以大学为办政治之用,意义相同,惟郑玄注得简单,朱熹注得繁索。

大学之道,大字古读“太”字,后转读“代”字。学字读“校”字,道字读“倒”字音,现今都从俗读音。

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三句都冠有一个“在”字,这是诗的眼睛,很重要。

明德,中庸云:“天命之谓性”,性就是此处的明德,特别难讲,是形而上学。

宋儒注:明德即“得天之虚灵不昧”,虚是无不包,灵是无不觉。明德,万德万能,人人本具,既然本具,为何不德不能?因为被物遮蔽了。昧是昏闇。不昧则永远光明。

以上是理论。其事实为:具众理(体)而应万事(用)。研究佛学,必须有方法,方法就是体相用。体为元素,集合元素可以形成一种器物为相,作什么用处就是用。明德,有理体有事用。大学的重要点,就在明明德,去物欲。

即中庸“天命之谓性”之性

明德 得天之虚灵不昧(无不包)(无不觉)

具众理(体)而应万事(用)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原来的唐石经古本,大学不分经传,朱子分为经传。在此按朱子本子引经传讲。先讲经。

宋儒认为大学是孔子述说,曾子作的。汉儒则以为经文全是子思作的。这很难考证。但是经文的意义,全是孔子的,否则不称为经。

大学,办理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事,须各尽其责,赋予家就要齐之,赋予国事就要治之,赋予天下之事就要平之。大学之道,就是知道修齐治平之事。道者是原则、道理。这道理有三个标准,即“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三个“在”字,在此就称为“即是”,表示三个原则。

齐家,不办大事,也必须齐家。彰化有一个不良少年组织,十之八九是有父母的,十之一二是无父母的,无父母的性格反而比较好。因为现今为父母者,大约在四十岁左右,多与中国文化脱节,所以有父母的孩子,被他的父母教坏,教孩子贪便宜。无父母的孩子,虽然没有受好教育,也未受坏教育。

齐家必先修身,修身之后,方能当家长。现今的小家庭制,夫妇尚且不易和睦,古时候五世同堂的大家庭,应当更难调理。中国是五伦社会,孝悌忠信由此发生。

在亲民,

修身必先正心,现今的人心术不正,迷了心窍,愚人不会作好事。欲正心就必须明明德,使本性恢復光明。只求自己明明德,不足以济世,必须使众人都明明德,这就必须“亲民”。所以第二步骤是“在亲民”。

亲民的亲,古本都作亲,宋儒程子以传中有“日新”之类,怀疑是作“新”,所以主张作新。但王阳明仍作亲,理由是新民必先亲民,能亲民自会新民。其实不须争执,可以折衷。亲民的目的在新民,新民必须亲民。古书亲新混用。尚书金滕篇“新迎”,蔡沈等释“亲迎”(如男子必到女家亲迎)。春秋繁露“新周故宋”,史记孔子世家“据鲁亲周”或释亲,或释新。左传“晋新得诸侯”,唐石经作“亲”。

亲作新,由程子以传中日新之类此之也。

王阳明仍作亲解

亲民 尚书金滕篇“新迎”,蔡沈等释“亲迎”

混疑 春秋繁露“新周故宋”

史记孔子世家“据鲁亲周” 或释亲或释新

左传“晋新得诸侯”唐石经作“亲”

在止于至善。

止于至善,止者百变不离其宗。至善,指明德、亲民二目。明明德,明得十分之一、二,亲一部分民,都不是“至”。至者尽也,极也。明明德明到究竟,不留纤瑕。亲民,无论善人恶人,都不捨弃。明明德是自行,亲民是化他,两者都必须止于善。

明德是正己,本性的德若能明,则德具众理,明能应现万物。若不能明德,则被物欲遮蔽。这本性的德,似乎是失去,其实并非失去。比如镜磨发光,光不是外得的,本来镜体就有光,若磨砖就不得光。所以明德是人人本具,极恶之人,明德也未失去,只是遮于物欲比较厚而已。人皆可以为尧舜,皆可作孔子,祇要你诚诚恳恳去行,去蔽復明,就可以。

亲民是使物正,教化人民,使他们都能明自己的明德。

止于至善,“止”是心嚮往的居处,安住不移。至善,物己的性德原先都是至善的,所以要以止于至善为终点。因要知其善,果须至善。

以上是古注意思。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止”字很重要,不要因环境而变迁。止于至善,必须有一位崇拜的人物,以他为行为标准。例如以孔子为行为标准,视己为孔子,则能不作恶,有为有守。

知止而后有定

知止,没有止就没有定性,所以知止而后有定。知止,念兹在兹。明明德,不让物欲遮善。例如孔子在齐闻诏,三月不知肉味,就是念兹在兹,念念在韶乐。

定,志有所立,勉励持守不变,不为物欲所诱。

静,常人一分钟也静不下来,静是心不动,如水不起波。

安,泰然恬然,心不异迁。身上经安,无一毫逼迫感。常人无有一人能轻安。

虑,王阳明上了朱子的当,努力的即物穷理,结果格竹吐血。虑就是研究,但虑必得往上一层次。

注疏说,知“止”,知道重要以后,心就“止”在上面,而后自有“定”,“定”住以后才能“静”,不定为何能静?静而后能安,安是无牵累,一切放下。心平气和,心里空空洞洞。器物不空,就不能受物,心也是如此,必须空空洞洞,才有所得。所以安而后能虑,才能研究东西。诚恳研究始有所得,所以虑而能得。

止、定、静、安、虑,方能明明德。得就是显出。行持以上的各种功夫,使本性光发出。得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本性本具,所以明明德并非无中生有,所以得不是从外得,而是由本性中发出的。孔子曲肱而枕,颜子箪食瓢饮,乐在其中,乐其本性光明。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物有本末,物,古注:体。所以讲本末。

本:明德。末:亲民。

事有终始,事,古注,用。始为止,终为得。

疏说:事即事项。吾人一举一动都叫事。物即理,理由,但不是研究物质的道理。理是理由,例如讲书为事,但为何讲书?这就是理由。办事必须有理由。理有本末之理,事有终始之用。知道这个,办事才有次序,故云:“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理)

物有本末

理由先知本,故说本末,此本即明明德,末即亲民。

事情做出来,必有现象,有成绩,此为终,由终追乎始。

事有终始

(事情现象)

所以说终始,为知止。定、静、安、虑、得,“得”为终,追溯开始就是明德。定静安虑得,理已说完,加上“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二句,就可开出下文。事有终始:由终至始。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天下人都明明德了,就是事有终始的“终”。由终追溯开始,就是始。古时候的人,自古都是如此,欲明明德于天下者,这是得结果,必先治其国,这是始因。明白这个道理,就可层层追到“致知在格物”。

要明明德于天下,须原始要终,这是主旨,后明明德于天下为大学的大用。大学之用,都是要人希圣希贤,能不为环境所转移的人,有二种:一为上智,一为下愚,其余都会受环境影响转移。上学就是按系统改变心理,今日逆伦的事件很多,与社会环境有关。若能希圣希贤,志就能成,使大道行,天下平。

先治其国:治是治理,国家已安定或能安定了,都可叫“治”。还未全安的要求他全安,已全安者不使他走下坡,必须安到七八分的边际,治国要如此推广治理。

齐家:齐,整齐有次序,家人各尽其义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或已齐或能齐。

修身:修正自己的毛病,说话、饮食、起居种种动态,都合乎礼,不违背正行,或少违背正行,都是修身。

正心:正,守其不偏。思想纯正,或是能无私。

诚意:意是念头,存在心中的心理,为心的静态,诚则是动态。诚意就是要内外一致,能诚意或是能克念。

致知:汉儒,知有认识的意思。致,为能以推测到极境。由知推到极境,或是深知所以然,必须先知善恶吉凶。

格物:汉儒注,格,来也。物,事也。或善或恶,来者都能以应付。宋司马光注格,扞格也。朱子注,即物穷理。王阳明注,格者正也。

诚意:格致等八条,专为明德、亲民。诚意就是存心明德亲民,不杂他念,否则不诚,就是后文说的:“诚其意者,无自欺也。”如亲民,是为公而不是为私,否则就是自欺、不诚。范文正公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不是小器之人所能了解。

致知:知者,认识也。知者是明白人,不知者是煳涂人。知,推测某事推到极处,知其所以然,彻底了解。知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孔子家语记载,孔子率领弟子到坟墓地,指着墓地说:人如果到这里了,才不必学。致知祇能推测自己所能的极境,并不是事理的极境,事理的极境不可达。先知善恶吉凶,知此才能办事。善为吉,平安无灾。恶为凶,一切灾害为凶。致知还比较容易,要实行更难。今人迷惑颠倒,不分善恶。

格物:如果不悟二纲八目,及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的统系,以司马光的注最容易讲,也容易实用。为了有统系,当以汉儒注为佳。

东汉郑注:“格,来也。物,事也。事之善恶,随其来应。善恶吉凶之来,知所应付。”所以格物与致知有联带关系。

宋朝司马光:“格,扞也。物,物欲也。”善是对的,恶是不对的,但恶的力大。物欲害人至深,所以首先必须扞之。宋儒又有所谓“惩忿窒欲”。欲发于情,义发于明德。性是理智,情是七情。止住物欲,就能明明德。有欲便不能致知。

朱子:物理极处,无不到也。这个说法不如司马温公,因为人办不到。

王阳明:格,正也。端正事情里的不正。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身脩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物有本末。由本至末。

“物格而后知至”,则正知正见。

“知至而后意诚”,经过前二段工夫,才能意诚。

“意诚而后心正”,诚则心自然正。

“心正而后身修”,心正,内里正了,外头才能正。身修,诚于中,形于外。格、致、诚、正,属内修。身修,开始为外表,内里有就能表现出来。

“身修而后家齐”,身修之后,家自然齐。领导人分两种,一是事实上的领导人,负有责任,必须直接齐家。另一种是精神上的领导人,无实际责任,也必须有感化的力量,要间接齐家。

“家齐而后国治”,齐家、治国、办事虽不一样,原理是一样,都是要大家安,用齐家之理治国,国自安。虽然没有事实上的领导责任,也可以精神领导。

“国治而后天下平”,天下指周天子。国指诸侯国。例如: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这就是平天下。今日局面,联合国为天下,强国有力。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脩身为本。

修身为外修的根本。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包括所有人。

“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在此下结断语。物有本末,以修身为本。

格物(本)

正心(末)

修身(本)

平天下(末)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修身是本,平天下是末。修身是本,齐家是末。齐家是本,治国是末。治国是本,平天下是末。

自己用功是一事,待人处事又是一事。

厚:对于事用全副精神去办。

薄:草率应付。

用功的厚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依次从厚而薄。

作事的厚薄:先厚父母,薄兄弟。厚兄弟,薄外人。

应厚的反而薄,那薄的要能厚,这是没有的事。

现今教小孩,要爱国家、爱百姓,却不教爱父母、家庭,这是欺人之谈。

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这是结语。

以上经文讲完。经文言简意赅,文法精密,必须深信不疑,本着这个原则而行,身、家、国都有利。

原来并无大学这本经名,它祇是礼记中的一篇,汉儒以中庸为经,大学为纬。汉儒有所本,虽有错但是少,所以汉代郑康成、贾逵所注不能说不对。大学的难处,在于章法难讲。朱子分为经传,显然是错。

大学版本:

(一)礼记古本,这是郑注所本。

(二)石经古本,即三体石经

(三)朱子再改变次序

王阳明遵循石经古本,阳明学生说,朱子在南宋偏安之境,所见者少,未见石经古本,不免谬记。

王夫之尊崇朱注,骂阳明为错谬。但阳明尊古本,不可诬谤。

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前已讲完经文,今讲传,按朱熹的流行本讲。传文,是否某一章就是解释某段的经文,很难知道,但所有传文都是解释二纲八目的,不可执着。

“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康诰”,这一句是书经的周书康诰。周公封康叔,临别时颁的训词。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作康诰,酒诰、梓材。

“克明德”,明德就是本性、良知良能,因为受到私欲蒙蔽,所以本性明德不能明。克,能也。能将本性光明发出来。

孔子谦虚说自己“述而不作”,所以讲明明德,引用康诰为证。一证是偶然,不足以证,所以再举证。

“太甲”这一句是出自书经的商书,伊尹说的。

“顾諟” 文法虚字,眼看为顾,起念也是顾。諟,此也,念兹。

“天之明命”。明就是明德。命是得来,人人禀赋有此明德。你常念天然本性,不要迷了。这一句是证“在明明德”的在。

“帝典”这一句出自是书经尧典。

“克明峻德”,峻,高也。帝尧的德高大,唯尧则之,唯天为大。尧这个峻德,是人人天赋有的,所以说“人人皆可以为尧舜”。

“皆自明也”,皆是指以上三篇。自,自有的德。明,光明。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汤之盘铭”,汤,成汤。盘,洗脸盆。中国是文化国家,一切器具都有文艺。铭是座右铭。

那一条传释那一条经文,汉儒宋儒的意见不一。研究方法,要以经为主,传文解释那一经文都可以。

铭:警戒之语。古人一切日用器具都有铭以自警惕,都有取义。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新,不止外表,应该新其德,就是明明德。早晨醒来,自己要检查第一念,最大多数是自私心念,所以必须去私念。每日去一分,不这样不可,必须精进。这段传解释明明德、释新民。

康诰曰:作新民。

“康诰曰:作新民”,这是康叔告殷民的言语。

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

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诗经大雅贊叹文王。命维新,办事要因时制宜,谓之新。

命:天地有始生之德,受天之命,替天行道,是为天子,谓之命。天即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故顺民即是顺天。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这段是结语。极,最彻底,天地间的事永无止境,要永远力行。这是解释明德、亲民,都必须止于至善。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这出自诗经商颂。邦,国。畿,城池;千里,大国。国家都城的用处,在惟民所止,为安住民众而设。有人有此土,有土有此财。

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缗蛮,小鸟,无知渺小。止:居住。丘隅,高山有草木方地方。

高山,常人不会去,而且有草木可以遮风雨,虽是小鸟也知选择安乐的处所,何况人啊?人必须止于至善。明明德、亲民都须止于至善,否则不可。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孔子贊嘆这句诗,知应该所止之处,就是明德、亲民,鸟知道要求其所安,人必须求心安,心安自然理得,所以说:“知其所止”,否则不如鸟了。

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这是诗经大雅文王篇。穆穆,深远,存心作为不浅薄、不近视。这是贊嘆文王。于读“呜”,如“于戏”读呜唿,叹息的语辞。缉,继续。熙,光明。明明德、亲民,继续不断行去。敬止,敬是敬事而信,不苟且,应办十分就办十分,标准或目标就定在敬字上。文王视民如伤,足见爱民之深,亲民能止于至善。

以上是理论,以下落实分段说:

为人君,止于仁:主体在“人”,目标应止于仁。仁,二人,有我有他,想到自己,也想到别人。恕,近乎仁。把自己看成人家,把人家看成自己。

为人臣,止于敬:所作的事十分彻底。

为人子,止于孝:详讲如孝经。简要说,父母在,一切顺其心,服事父母,使他们身心都安定。

为人父,止于慈:孩子有痛苦,必得去了解决,若有所求,必须办理,所以打骂都是慈意。

与国人交,止于信:信,不欺人,不仅是说话不欺人,答应替人办事,也必须尽心尽力。国人,虽素不认识,也不能欺骗。

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

澳,音ㄛ,在乌歌韵。淇,河名。澳是河边,菉,草名,王刍草。竹,扁竹。猗猗是茂盛。大学引诗经这首诗,说此指彼。

斐,文质彬彬。如切如磋,牛角以刀切之磋之,方能成器,人也须教育训练,始能成器。琢,雕玉。磨,先将玉磨光,始能雕刻。

瑟兮,严肃。僩兮,宽温。孔子,望之严然,及之也温。赫兮,庄严。喧兮,有威严。諠,忘也。为此君子,终不可忘也。

意谓:为此君子,必能为民办事,故民不忘也。淇澳,比喻卫武公,河有水润地,植物始能茂盛、光泽。

如切如磋者,卫武公之道学也。如琢如磨,卫武公之自脩也。瑟兮僩兮者,恂慄也。人民见卫武公,如见老虎,而有恂慄之色。

赫兮喧兮者,武公之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武公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诗云:于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诗云:”这出自周颂。贊叹周武王。之前周武王还在,此时周武王去世已久,仍贊叹不忘,更好,故云“前王”。

“贤其贤”,那里有贤人,就去求贤。“亲其亲”,五伦之中,首先必须孝顺父母,其次友于兄弟,其次是朋友。亲其亲,为厚其所厚。武王是亲其亲讲五伦八德的人。

“小人”,没有学德的人。“乐其乐”,祇为私。武王之德,在小人看来是为私乐私利,也不忘武王之德。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

此章朱子指释本,汉儒指释诚意。指释本难讲,指释诚意容易讲。

“无情者不得尽其辞”,这以下是解释孔子的话,宋儒谓明德不欺,但老百姓办不到。汉儒说是诚意,这样好讲。以诚意待人。先存息讼之心,使讼者自感惭愧。古儒审问兄弟父子的讼案,就是以诚心感人。

“必也使无讼乎?”使讼者不愿讼,感化无理的人,用诚意去感化。

“无情者”,情,情实也。

“不得尽其辞”:受感动后,虚假的言辞说不出来。

“大畏民志”,畏,畏听讼者的威严。民志,讼者的的目标,指欺人之辞。所以诚意为作事之本。

朱子认为以上各章是统论纲领旨趣,以下各章则是分论条目工夫。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毋自欺也”,诚意要紧在不自欺。对人对己之心,须安于至善。不尽心、不实在,都是自欺。为善如不尽不实,必自满不能进步。

“如恶恶臭”是诚恶,“如好好色”是诚好。这是不自欺的比喻。

“自谦”:谦读慊音“ㄐ|ㄢ”,慊,安也。诚意不必问别人,但求自心能安。

“君子必慎其独也”:慎独,“防意为城”,守城必须防外寇内奸,无内奸,则外敌不入。所谓“不愧衾影”,这就是彻底的慎独工夫。管宁到辽东避难,后来,跟一群人乘船渡海而归,路上突然遇到一阵大风,眼看着船就要翻覆,船上的人纷纷对着天,唿喊忏悔自己所犯的罪过。 轮到管宁的时候,他自省说:“我曾有一次出门,头上没戴帽子,仪容不端整;曾经三天晚起床;还有一次上厕所时没着冠,我的过错一定在这里!” 因为由屋到厕途中应戴帽。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小人绝不诚意。闲居,毫无事情。人不能闲,非有德者不能闲,有德者身闲心不闲。大同之世,力恶其不出于身,而不必为己,今日的人都为私。有二种人闲,一为无业游民,一为富有的人,其余都不能闲。小人闲居则为不善,所以治家要勤教子弟,使不能闲。

“见君子而后厌然”,厌,黡也。为何会厌?有良知良能,人人都有明德,一受讥刺,便现出惭愧,可以修善。如果无惭愧,本性明德被盖得太厚,所以无可救药。

“揜其不善,而着其善”,揜,掩也。

“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欺骗不了人。

“诚于中”,内里真诚,便表现于外,如为了欺骗,那欺人之诚也会形于外。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不慎独,则外表便呈现内心的不诚意,必须察言观色,不能欺人。曾子说,不要以为内心人家不懂,其实是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至为严格。至此就是慎独工夫。

何以要如此慎独?善恶加于人,人必知之。古谚:“高明之家,鬼阚其室”。富贵之家,自有高狂气味,官大脾气长,环境使然。高明之家,虽无人管,但有鬼阚之。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这是“诚于中,形于外”的比喻。“富润屋”,祗要富人就不能掩藏,屋内东西必多。“德润身”,这才是主要的话,有德,身必润泽,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心广体胖”,体胖,不是肥肿,是润泽不干枯。心境好,身体清和润泽无病。以上释诚意。

所谓脩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脩身在正其心。

“所谓脩身在正其心者”,脩身之前必正其心。

“身有所忿懥”,忿,心里忿忿不平。懥,发脾气。忿懥则心不正。心里空洞,无成见,看事就会不错,如有成见,就会错。例如下棋的人有输赢在心,便不如旁观者清。

程朱都以“身”当心讲,因为身不能忿懥。但“身”与“心”字形不相似,不致错误。身是表现心情的动态,喜则笑,悲则哭,都由身表现,所以不须改“身”为“心”。

“有所恐惧,有所好乐”:有恐惧、好乐的感情。好乐,乐读要。这也是感情冲动。

“有所忧患”:忧患不能常保持,则心不正。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这是比喻原则,可比喻好,也可比喻坏。在此比喻心不正,看不见真理。

“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味”:情动应知而不失。这是比喻好,如孔子三月不知肉味。

所谓齐其家在脩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脩,不可以齐其家。

朱子注:“人谓众人,之犹于也,辟犹偏也。三者在人本有当然之则,然常人之情,惟其所向而不加审焉,则必陷于一偏而身不脩矣。”

这是朱子的解释。汉儒与他注:“之”犹适也。适他、见他的意思。辟者,譬也。以他人作借镜,而自省也。在此举一例以概其余:假设我适彼,见彼有德,则我所亲爱,当反自譬喻,我若自身修有德,必能使众也亲爱于我。

“所谓齐家在脩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朱子:亲,近也。爱,宠也。辟,偏也。

“之其所畏敬而辟焉”这难讲。“之其所哀矜而辟焉”愈难讲。“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更难讲。亲是所发。

“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这是由朱子编入,以合乎他的注释。其实这三句应移在正心条讲更好。

“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都是偏心,不知子恶,溺爱。不知苗硕,贪心。

“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汇解引吕氏春秋去尤篇:“鲁有恶者(貌丑),其父出而见商咄,反而告其邻曰:『商咄不若吾子矣。』且其子至恶也,商咄至美也。彼以至美不如至恶,尤乎爱也。故知美之恶,知恶之美,然后能知美恶矣。”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

凡事须从根本着手,要想治国,必先齐其家。教,教化。国有国法,家有家法,民国初年有人主张不要家法,而讲感情,这行不通。因为家法就是有次序、有规矩,否则何成为家?不讲家法,唯有在道德好的时代,只要“导之以政,齐之以礼”,就可以了,在今日则不可。

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

弟者,所以事长也,

慈者,所以使众也。

未出门便成就国家的教化。一、根柢打好。二、国由家组成,家齐则国的部分便治了。家事与国事,名不同而原理是一个。

在家孝养父母,在国便是事君,古时忠臣出于孝子之门。所以在家能孝父母就是事君的基础。

弟读悌,在家能悌兄,出外则能事长。长我十年,要事之如兄辈,长我二十年,要事之如父辈。姜太公由文王聘请,武王尊为尚父。

为人父止于慈,对待晚辈必得以慈。习之既久,就是大同世界的“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使民以时,修城、造桥、舖路,都可使民,作战也是使民,但是必须以适当的时机,这就是出于慈也。

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赤子,婴儿,小孩子,飢寒都不知用言语表达,必须父母保养。

“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孝弟慈三字,不是学来的,是明德,是本有之物。未学而能养,不是自然本有吗?犬猫未学,也能养子。犬猫与人同一性,也能教以读书,例如有人能训练跳蚤虫。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人可以定国。家有家风,如校有校风。兴,看人家的风气,自己动念兴起。一家人皆仁,与人好处,一国的人便能兴起国风。此一家,指国家的领袖。平民也可影响一街一村,以此类推。仁,就是“明明德,亲民”。

“一家让,一国兴让”,这一家也是指国家领袖。上行下效。让,不争。

“一人贪戾,一国作乱”,戾,残暴。财聚则民散,贪不得。这里的一人也是指国家领袖。

“其机如此”,机,机关,最微妙的一点,任何机器都有它的原动力。人也是机器,心一动就是机器发动。

“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贪戾的人会偾事,而兴仁兴让的人,就能定国。

“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所用大臣都是好人,大臣效法尧舜,大臣的属吏效法大臣,个个敬贤远佞,人民都愿风从。

“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桀纣杀害贤良,如桀杀关龙逢,纣杀比干。所办的坏事,也不是他一人,由于风气所致,必使人民风从。讲利害,起杀风,天下大乱。讲仁义,天下太平。

“其几如此”,一人以身作则,影响所及如此一般。

“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令, 国 君的命令。好, 国 君所好。尧舜的仁风造成后,要民作坏事,人民不从。桀纣的戾风造成后,即使使人民作好事,人民也不肯相从。风俗力量远大于政治力量。

“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君子,指 国 君。要人民奉行善政,必先自己有善政。

“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自己所为不恕,便不能喻诸人。恕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故治国在齐其家。”

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以下引证据:

“《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臻臻。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诗有风雅颂。风是各国风俗,雅分大小雅,颂为颂德。诗的对象有风雅颂,诗的体裁有兴赋比。兴,先叙其他事物,再引入主题。赋,直陈其事。比,比喻。

“桃之夭夭”,属于兴体。这是叙述一位女子出嫁,开始不叙出嫁,而说“桃之夭夭”,夭夭是美好,蓁蓁是繁盛,花叶相互陪衬。之子,指女子。于归,出嫁也。由桃花引起女子。

于归,五伦以夫妇为第一伦,夫妇各有各的职责,有天然的界限,女子生育,男子不能生育,既各有其职责,所以夫妇必须平等。无论男女,对家庭都有影响。周家有天下八百年,因为有文王的母亲。

宜其家人,有德的女子,可以兴家。在娘家好,到男方家自然一定好。家庭好坏,男子占十分之四,女子占十分之六。

这是比喻治国必先齐家,如女子齐男子之家,必先在娘家行德。故云:“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

《诗》云:“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兄弟难处,结婚后的兄弟尤其难相处。

《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忒,错也。仪,礼仪也。在家言行都不错。正,匡正也。

四国,指家的邻居,国的邻国。所以说:“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法即效法。为父足为父之法,子足为子之法,而后民效法之。你是尧舜,民法尧舜。你是桀纣,民法桀纣。平民实为风气的领袖。故云:“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诗云:“ 乐只 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巖巖,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

以下释平天下。

我人平天下,第一步是光復大陆,得民心欢迎,再得邻国帮助,然后领导联合国。孔圣人之道若能行于天下,便是平天下。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治国,诸侯之国,天下,全中国。今日的国就是全中国,天下指英美等国。

老老,上一“老”是动词,下一“老”是名词,指老者。上,领袖。敬老,民自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弟是悌道。

“上恤孤而民不倍”,孤,孤子,丧父,普通讲指无依无靠者。上,为民之父母,必须体恤照顾无依无靠的人。文王发政施仁,必先矜寡孤独四者。

絜矩:矩,圆为规,方为矩,规矩就是法度。这里的“矩”含规矩二字之义。絜,固执之义,固执“上老老即民兴孝”等义。这一篇重点在“絜矩”二字,不可离开法度。

“所恶于上”,在上者所办的事,加在吾身,吾有好者,也有恶者、不合理者,可以忍受。但如办公事,有不合理者,必须劝告他,否则是不忠,一谏不听,再谏,三谏,三谏不从则辞。上位有不合理的事,自己承受,但不可以转使给下位者,故曰:“毋以使下”。

“所恶于前,毋以先后”,上下是指机关、国家的上下言。这前后是指伦常而言。从前大家庭,全由家长负法律全责,所以家主控制很严,而国家可以省事。媳妇承受婆婆一些不合理的事,等到自己熬成婆婆时,不可再以不合理的事加在自己的媳妇。

“所恶于后(后人),毋以从前(前人)”,子女不孝,自己不得以子女不孝之道反报于自己的父母。

“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左右指平辈。

《诗》云:“ 乐只 君子,民之父母。”,此为小雅南山篇。君子,指长官或 国 君。领导人民,必须以父母之心来领导民众,或赏或罚,都必须出于爱心,所以现今的法律都採取“禹下车泣罪”的精神,以感化犯罪者,代替报復。人民犯罪多,就是国家政治不良。

乐只,乐,快乐。只,是也。

“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这二句很重要。人民众多, 国 君为少数,随民的好恶,就可以得民心。

《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巖巖。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师尹,为周幽王的太师尹氏。

这是引证“民之父母”的反面。

“有国者不可以不慎”,因为人民都在瞻仰。

“辟则为天下僇矣。”辟即僻,僇即戮。若民之父母,行事乖僻,天下人都可以戮,孟子说:“闻诛一夫纣矣,未 闻弒 君也。”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师者,众也,丧师,丧众人心。位愈高大,对大众愈危险。现今的人都不知处世调众,在机关里斗人事,都是由于不读书,不通人情世故。

克配上帝, 国 君首先必须尽孝,所以立宗庙祭祖,立社稷祭土地。生万物养民,必须靠天,所以必须祭祀宗庙、社稷、天。正直的人,尚且不会答应恶人之请,何况是神,因为神是正直无私的,所以他受人享祀,必须以道德为尚,祭者须有道德。

殷商未失众人之心,其德可配天帝的享祀。天即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办事顺乎天理,合乎人情,就可以了。

“仪监于殷”,仪,宜也。监,鑑也,保护的意思 。

“峻命不易”,命为天命,此命不见天赋予,只要能顺天应人,就得天命。如孔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欤,抑与之欤?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天子得天命也是如此。

不易,不容易,必须使全民都安定以后才可以。

“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道,所以然,此理永不改变。经,常也。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现今的人办事,以财为先决条件,其实有钱财就乱了。必须先选择人才,人才贵在诚。

“先慎乎德”,诚是德目之一。有德此有人,人指百姓,有人此有土。财出自土地,所以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先握住根本,自得其末,否则愈有财愈乱,愈坏事。

“外本内末”,外指疏远,内指亲密。

“争民施夺”,领袖讲财,就是与民争利。现今官员上任宣誓,从前官吏上任必须具结,不能购置田产、经营买卖,以示不与民争利。施,散布捨出去,这是散财夺人情的政策。

“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为领袖者,应分利与民。纣王聚财造鹿台,最后身死,周武王却是散鹿台之财,给人民。

“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常人爱口出言语、身家入财宝,这都必须注意,要慎于出入。祸从口出,一言丧邦。悖者,不含道理。言语的危害力量小,财货的迷惑力量大。财若是应得,日入十万金不为多,不应得的,一元不为少。所以古时候读书人不开药店,路不拾遗。范仲淹作〈岳阳楼记〉,他年少贫穷,读书住在佛寺,挖地得一缸白银,仍然封存起来。问相命师,若不为良相,当为良医,相命师赞叹他为真宰相之才。当宰相以后,佛寺来化缘,便以那一缸白银相赠。

“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丧天良而得的财,还须遭大不幸而送出去。现今的选举就是悖入悖出。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康诰出自尚书。命指天命,得天命很难,而失天命很容易,地位、财产、身命都是无常。

“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善,合天理人情。不善,违背天理人情。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善指人才。左传,楚有好玉,楚使到晋国朝聘,晋人问楚使此宝,楚人答“楚以人为宝”。

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亲密仁义者为宝。

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出口,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嫉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秦誓》,《尚书》篇名。

“若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郑晋联盟,秦穆公伐郑,秦败战,穆公后悔,对军士教训,称为“誓”。

平天下必先治国,治国必得用好人才,如何认人才?人才有正邪之分。

“断断兮”,诚恳也。“无他技”,无特殊长处。“其心休休焉”,存心寛厚,和平。“其如有容焉”,如,像;容,包容。

“人之有技,若己有之”,这是他的特长。今人都有嫉妒心,人与生俱来就有嫉妒。像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就是无嫉妒。

“人之彦圣,其心好之”,好之是恭敬他,学习他。

“不啻若自其口出”,不啻,好像。彦,善也。

孔疏:“谓见人有才彦美通圣,其心中爱乐,不啻如自其口出。心爱此彦圣之美,多于口说,言其爱乐之甚也。”

“实能容之”,照映“其如有容焉”。实,是也。若能如此好贤,是能有所包容,则我国家得以安定。

“以能保我子孙黎民”,黎,众也。非仅子孙安,以下众人,都庶几也有希望有利益。这是好臣。子孙,秦穆公之子孙。拥护善人,他自己不能,能用彦圣人的言语,举用贤才,这就是贤臣。反之,就是祸害国家。南宋的岳飞誓必直捣黄龙,金兵节节败退,但秦桧害忠良,遗臭千古。

“尚亦有利哉”,尚,庶几。

“人之有技,媢嫉以恶之”媢嫉,妒嫉。

“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妨碍彦圣。郑庄公伐许,颖考叔一手掌旗,一手挽车,至为勇敢。隐公十一年秋七月,左传云:“颖考叔先上城,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颠。”子都放暗箭射他,就是媢嫉以恶之。兄弟不和,外人就来欺侮,国内不和,便有外悔。日本侵华,因为中国有汉奸。

“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此是危险分子。

秦穆公誓辞的意思,是说这场败仗与士卒无关,怪自己未用好人,再用好人就可以了。

“唯仁人放流之”,信赏必罚,郑成功带兵就是赏罚分明。戚继光由嫂嫂抚养成人,后来他的侄子在军中违命,戚继光也杀,自愿做嫂嫂的儿子,军心皆服。唯有仁人,无私心,能信赏必罚。放流之,放逐到四夷。“迸诸四夷”,四夷无圣人,无教化,不懂礼义,国内坏人就放流到那里。

“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仁人的爱恶都出于公心。宋代寇准、王旦,两位都是一时的名人,寇准常在帝前骂王旦,王旦退休时,举贤人,反而是举荐寇准,并无私心。

“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命,郑注作慢。先,见有贤人就要领先举用他,否则就是慢。

“见不善而不能退”,当权者见恶不能辞退,姑息养奸。“退而不能远”,除恶不能尽,这是过错。

“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前二章节,一为进用不善之人,一为退离贤善之人。此为拂逆大家的好恶,灾必逮夫身。当领袖的重要条件,在能得人心。这篇所说的道理,万古不能更变,很多人虽然知道此理,却不能行,仍不得人心。所以“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必失人心。

“好人之所恶”,君子所好者仁义善道。现今的人却厌恶仁义善道,是“恶人之所好”,若如此,便是“拂戾善人之性”。

逮,及也。若是拂戾善人之性,便将“菑必及夫身”。

今人多讲财,西洋人讲“财为万事之母”,孟子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财这一字,其实是奴才,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如刀可以裁纸,也可以伤人,主要在乎人如何运用。

“是故君子有大道”,道即治国之道,治国之道为何?“必忠信以得之”,忠,尽己之谓忠。能尽十分力,就尽十分力,尽九分力便不可以,毫不苟且。信,心诚也。孔子云:“先行,其言而后从之。”现今的人有言而无行,所以无信。忠信做到,就是治国的大道。否则无论定了如何好的章程,也是失道。“故骄泰以失之”,骄,骄傲也。自以为有权,一生骄傲之心,言语举止都无礼貌。我们在路途上遇到小孩,不会向他敬礼,就是自以为他不如我。平民如此还无妨,一国的领袖,如对国人都是如此,必失人心。

泰,安稳也。泰的反面,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走过薄冰必须带竹竿,以防堕入冰下。当领袖的心就是如此不安,因为领袖为人民的父母,父母对子女就是时时不放心。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恆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生财有大道”,治国必须财物,但必须以大道取财,不能图近利。

“生之者众”,国民人人都有职业,有一人不得其所就不行。古时实行井田制,八家同一井田,为公家耕一分,这是为农民,至于工商都另有办法。

“食之者寡”,食之者,指消费者。寡,并不是消费的人减少,而是戒除奢侈。如屋内磨石子地板怕太滑,又舖地毯,这就不必要了。古人仅在客厅布置美化,居室则简陋。食物也是有客人来才丰盛,自己吃的很简约。

“为之者疾”,为,工作者,工作效率高。“用之者舒”,捨不得用。为此“则财恆足矣”,国家财货用的有余。不能“用之者舒”,财物感到不足,就会贪污。政治的污秽,种因于此。吾的财物虽然恆穷,财用却恆足。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仁,指仁义道德。仁者以其所得的财物发展他的身体,但不是吃维他命,而是仁者的人生观。现今的人都讲享受,古人讲互助,一日不工作,一日不得食。人在社会必须共存共荣,以繁荣社会,例如蜂筑巢经营蜂蜜,都是共同出力,武训办学也是“仁者以财发身”。礼记大同篇:“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仁者以他所得的财,兴办社会福利事业,不要留钱。“不仁者以身发财”,如晋代的石崇就是因财多而遭杀身之祸,现今很多人都是如此。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在上位者好仁,足可感化下位者。

“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这是比喻“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在府库的财物,随时可以取用,比喻有德者库房里的财物,必还归各人所用,所以说“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要是能得人,就能得财。

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孟献子曰:畜马车,不察于鸡豚”,畜马乘是当大夫之家,为国家办事,接受俸禄,不允许谋小利。大夫尚且如此,国家领袖更应如此。

“伐冰之家,不畜牛羊”,古代制度比大夫更大之的官,叫伐冰之家。丧祭可以用冰,不准畜养牛羊,与民争财。

“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百乘之家,有采地,不得有聚敛之臣。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聚敛之臣就是喻于利。

“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聚歛,将老百姓的财物,敛来给你,像是盗臣偷你的财物。盗臣偷去钱财,不致失人心,不致损害国家。但是有聚敛之臣必失民心,因为财聚则民散。

“此谓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如此绝不会穷,老百姓就是府库。

“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长,做领袖的人。务财,开口就说钱。“自小人”,用小人。

“彼为善之”,彼,指小人。“为善之”,小人自以为能干。“小人之使为国家”,国家会用小人。“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灾害并至时,虽有能人出来,也无法挽救,必至天下大乱。当大破坏之后,人心思安,才能治理。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有仁义道德,虽不要利,而利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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