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都是实际的工夫,可以给所有修养者参考。“神合于无”,这个时候所谓达到空的境界,“其有介然之有”,说空,那岂不是没有吗?不是没有,但也不是普通的有,借用佛学唯识讲的,是胜义有。唯识学跟般若是两方面,般若是讲空的理念,般若的空是毕竟空。简单浓缩只有一句话,“其有介然之有”。空了以后有没有?有。只有一个我,这个我不是形体的我,而是一个道,只有这么一个东西。你讲它是生命的神也可以,讲它是自我的升华也可以,你叫它是空的也可以,讲它是有的也可以。等于我们唐宋以后的禅宗,也不用佛啊、道啊、本体啊,都不用了,只说“这个”。这个就是那个,那个就是这个,没有名字了,就是这个东西。这在《列子》里已经出现,所谓“介然”就是“这个”,这个是有个作用,就是这么一个有。
这个有是怎么样的有?“唯然之音”,轻轻这么打,有一点声音。“虽在八荒之外”,所谓八荒就是八个方面,东南西北加四个角,连这个外围的边区,地球的边际都在内,远在天边;“近在眉睫之内”,近在眼前,所有的一点声音一点动静,都可以知道,都可以听得见。这是定慧的境界。其实他讲的差不多是证到初禅定的前奏。拿佛学来分析,这个层次还不是定,是初住心,快要进到定,念头刚刚清净住下来的这个声音境界,就是“唯然之音”。所以说证到禅定的境界,可以“闻蚁斗如雷鸣”,听到蚂蚁打架的声音,跟打雷一样大。
这个道理我再三向诸位同学讲,千万不要有一个错误的观念,认为修道打坐入定,坐下去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不叫定,那个叫大昏沉、大无明,修成的结果是变猪。真的哦!佛再三告诫你,这样脑子会退化,头脑昏沉,越学越笨,记忆力越来越差。这一种就叫做顽空,冥顽不灵的空,不是灵明自在。当然修定不可以有妄想,但也不是这样糊涂的空,这是一片无明的空。
亢仓子说,这个时候“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人身有九个窍哦,现在七孔只讲头部的。这时的境界反应也不是头部,也不是四肢,也不是感觉,也不是心脏,也不是肚子,也不是里面神经系统,所谓体内脏腑都不是。这都是现在所讲生命自然的功能。虽然每个人的生命都具有这样的功能,但是自己不知道方法,没有经过修养,所以这个功能没有发挥出来。
印度的瑜珈同密宗学派,把这个生命的功能翻译为灵热,也叫灵力,也叫灵能;瑜伽士形容为灵蛇,好像一条蛇永远在冬眠的状态。当你定净到达某一种境界,把这个冬眠状态的生命灵能引发而起了作用,就叫做神通了。神通没什么稀奇,是我们本有的,平常是被官能所限制。这个神是讲自己的精神,并不是外面有个神给你通。
他说,这个时候,我所有的感觉是“其自知而已矣”,就是顶天立地,只有一个我,这个我不是现在的我,是一个灵知作用,就是我的自知。所以由这一点,研究佛学的同学们可以了解,释迦牟尼佛生下来走七步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他就是告诉大家,世界上所有的人——“我”,都可以成佛,因为都具备这个功能。那么在《列子》这一篇里,同样的一句话就是“其有介然之有”。“介然之有”这个“介”,人字下面两只脚站着,顶天立地站在那里,这是介。
亢仓子把修养的方法、内容都告诉了鲁国的这个诸侯,“鲁侯大悦”,听了高兴极了。“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另有一天,鲁国的这位诸侯,孔子的老板,与孔子见面时,就把这一段话跟孔子讲了,孔子笑一笑,不答话。你看孔子答复了没有?这就是禅了,孔子只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他没有否定这个事,也没有承认有这个事,这一段故事就是个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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