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晓得历史上还有两位音乐家，“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一个会弹，一个会欣赏。“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峩峩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这一段文字，大家也看懂了，不要多讲了，而且这个故事流传，大家读中学时已经念过了，所谓知音难得，就是从这里来的。伯牙的琴音只有钟子期懂，所以历史上又说，钟子期死后，伯牙把琴打碎，一辈子不再弹琴了，因为再也遇不到知音了。

这个故事我们都晓得弹的是同山流水，中国音乐的琴筝笛箫，也都有这个曲调，就是根据这个来的。常常有人要表演给我听，我都先声明我是头牛，对牛弹琴白弹了，不过牛有时候也懂一点音乐。如果真弹得好，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那真是好手，弹到高山流水，手指头这么一转，好像听到泉水声、瀑布声、慢慢的流水声……各种不同的声音；弹得不好的，那会听死人的。

我也常常讲一个故事，很多同学听我讲过。有个人自认为是音乐家，一唱歌就把人唱死了，苦主家里告他谋害，唱歌把人唱死了，法院判他死刑。在死刑牢中，另有一个死刑犯对他说，听说你唱歌把人唱死了，我明天就要被枪毙，被子弹打死很难过，拜托你唱一曲，把我唱死，比挨子弹死好些。这个人求了半天，他才答应。岂知他一开口唱，这个要死的人给他跪下来说，你不要唱了，听起来比死都难过。

“伯牙游于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于岩下”，有一天伯牙到山东泰山——我们读古文注意啊，山南面为阳，北面为阴。这个大雨一直下不停，他躲在山岩，“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心里很痛苦难过，就弹琴，把自己当时听到暴雨的声音，天然的声音，谱成一个曲子叫做“霖雨之操”，操就是曲子。现在古琴的琴谱里也有留下来，是不是当时伯牙的琴谱不知道。我过去在大陆有一个朋友善弹“霖雨之操”，我听了蛮像下雨那个样子，但没有下得那么感人，所以是不是古人的古曲就不敢确定了。

另外在我们中国音乐史上很有名的一曲“雨霖铃”，是唐明皇所作，当安禄山被郭子仪打垮后，唐明皇马上由四川回銮，经过马嵬坡杨贵妃吊死的地方，刚巧碰到下雨，唐明皇几夜失眠，自己谱了一曲，也作了歌，就是“雨霖铃”唐明皇当时很伤心，怀念杨贵妃，又是逃难回来，虽然有得意，到底有失人之痛。所以研究中国音乐史，都晓得“雨霖铃”，后来收集到词牌里。而唐明皇的灵感来源就是伯牙所谱的“霖雨之操”。

伯牙后来又谱了一个曲子，“更造崩山之音”，这是大雷雨，山洪暴发，又有地震崩山。“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他回来弹给钟子期听，钟子期马上懂了，他说你在那里碰到了雨啊，讲得清清楚楚，这样叫做知音。“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他说好，好，你对音乐的了解欣赏太深刻，“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正是我心中所想的一切，真是知己，我的音乐逃小过你的耳朵。等于我们讲孙悟空跳不出如来手掌心的意思。所以他们两位一个善弹琴，还有另一个知音，就是善听的人。否则你再能干，如果没有一个欣赏你才干的人，那你只好认命；伯牙好在碰到了钟子期，否则恐怕牙掉光了也没有用，当然伯牙的牙，并不是真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