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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培宋初一代大儒
来源:儒学深究 作者:

现在要讲的,是范仲淹在有官位、权力在手的时候,仍然念念不忘文化教育的大业,极力鼓励后生青年,首先要立志学问。我们大略讲两三则有关他的小故事,也都是影响宋朝文运的大事。

前面讲到晏殊对他的赞赏和信任。有一天,宰相晏殊想为自己的女儿选择一个好女婿,就来问范仲淹,在他所教的学生中,有哪个人最好。他就推荐了富弼。晏殊终于选择富弼做女婿。后来富弼果然不负所望,成为宋代的名臣名相,同时也是一位最了不起的外交官,年八十而卒。“守口如瓶,防意如城”的名句,就是他自己写在屏风上的一生守则。当富弼还在做学生的时候,考试没有通过,就要回家去了。范仲淹知道了还有一次考试的机会,就亲自去追他回来,因此富弼“遂举茂才异等”,犹如现代国家特别考试录取的人选。这就是范仲淹爱护后进子弟,极力造就有为青年的行为。

至于宋初一代儒宗的胡瑗(安定先生)、孙明复(泰山先生)、张载(横渠先生),也都是他所培养出来的大儒。

如史料所载:胡瑗,字翼之。十三(岁)即通“五经”。家贫,无以自给,往泰山,与孙明复、石介同学。攻苦食淡,终夜不寝,一坐十年不归。范仲淹爱而敬之,聘为苏州教授,诸子从学。后来又推荐先生,以白衣(没有功名的普通人)对崇政殿(和皇帝对话),授试秘书省校书郎。后又屡迁,擢为太子中允、天章阁侍讲,专管太学,卒年六十七。出其门者不下数千人,从政者也不少,影响宋初文人政俯的风范很大。他便是由范仲淹首先推荐的第一人。所以清初黄梨洲比照禅宗公案汇书《景德传灯录》等的办法,初编《宋元学案》,便以“安定学案”和“泰山学案”开始,标明都是高平讲友。所谓“高平学案”就是范仲淹本身一系的学案。

孙明复,晋州平阳人(山西),四举开封府籍,进士不第(没有考取进士),退居泰山。后来因石介(徂徕先生)的推荐,经范仲淹、富弼的进言,才名显朝廷,擢为国子监直讲,年六十六卒,学者尊称为“泰山先生”。但他和范仲淹本来就有关系,而范文正公却早已置之度外,并不知道后来学养成名,以师道自居的“泰山先生”,就是当年他所培植的人呢!因为范仲淹当初在睢阳(河南境内)掌管讲学职务的时候,有一个孙秀才,要求游学他方的费用,范仲淹便自己送他一千文。明年,又来了,又送他一千文。可是范仲淹就问他,为什么要到处游学,奔波于道路呢?孙秀才听了,就很痛苦地说:“母老,无以为养,若日得百钱,甘旨足矣(孝养母亲的生活费就够了)。”范仲淹便说:“吾观子辞气,非乞客也。两年仆仆(风尘),所得几何?而废学多矣!吾今补子学职(给你一个学生的名额),月可得三千以供养,子能安于学乎?”孙生大喜。于是授以《春秋》,而孙生笃学不舍昼夜。第二年,范仲淹离开了睢阳,孙生也就辞别他去了。十年以后,范冲淹闻泰山有“孙明复先生”,以《春秋》教授学者,道德高迈。他就和富弼协助石介,共同向皇帝推荐。却想不到在朝廷上见面的“泰山先生”,就是当年向他要游学费用的孙秀才。这就是范仲淹推己及人,以及他爱才的度量和德行,能够大公无私地鼓励培养出一个学者宗师的盛德。

至于范仲淹和张横渠先生的故事,就又不同了。“张载,字子厚,世居大梁(河南开封)。父,迪,仕仁宗朝殿中丞,知涪州(四川涪陵),卒官(他父亲在任上死了)。诸孤皆幼,不克归(同胞兄弟姊妹们都很小,没有能力回到故乡开封)。以侨寓凤翔郡横渠镇(陕西眉县东)”。但他虽然是个孤儿,可是很自立,志气不群,尤其喜欢谈兵。当康定(仁宗年号)用兵时,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许,欲结客(联合一批志愿军)取洮西(甘肃境内)之地。因此,上书谒范文正公。范仲淹接见他,知道他是大器,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便顺手拿了一本《中庸》给他。他总算一点就透,听了范文正公的话,就不投军,立刻回去,返求“六经”。又与二程夫子交往,后来,考取进士,仕于朝廷,与王安石政见不合。但他的学养,却开启关中的风气,成为一代宗师。尤其是他平常所讲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四句名言,与范文正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都成为北宋以后中华文化学者立志的典范,长垂不朽,永为后生所景仰。

总之,如果由周公、孔子以后看传统文化中“儒者之学”,充竟是什么样的内涵和定义?其实,你只要仔细一读《礼记》的《学记》和《儒行》两篇大文章,就可明白秦、汉以前所谓“儒者”的规模了。“五经”是中华传统文化储藏库,要想完全通达,颇不容易。“四书”是儒家实习经验,也可以说犹如《学记》和《儒行》的续编。宋初从仁宗开始,儒学昌盛,但在“五大儒”之先,足以代表真正的儒宗儒行者,应当是范仲淹。他对儒学的造诣,是《易经》和《春秋》,志存经世致用,绝少如后起的“五大儒”中的二程夫子(程颢、程颐)等人,自称为“出入佛老”,反求“六经”,而道在是矣;然后再来高谈心性之学的微言,以自标榜为继孔孟的绝学。他只以实事求是的作风,力行所知所学,为人民、为社会、为国家“诚意”,“正心”做实事,但求尽其在我,无负初心而已,这才是真儒实学的标准。他的一生,“内刚外和,泛爱众而亲仁,乐善好施(博爱他人,爱做好事,肯布施),置义庄里中,以赡族人(为故乡地方族人买田,首先创办祙会慈善福利的产业)”。但在他死后,家里没有太多积蓄,仍然保持两袖清风,书生本色。他的四个儿子,也都学有所成,而且智勇俱备,公正廉明,犹如其父。古今学者,能才兼文武,德行纯粹如范文正公仲淹者,便可以无愧于“儒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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