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帝王师之学
《大学》一书的第一节原文,我们的研究总算告一段落,接着而来的便是古人叫得最响的“八目”,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他们好像有意或者无意,却把在“诚意”之先的“格物致知”和“物格知至”的联系要点,放弃不顾。似乎又把孔家店里少东(少老板)曾子的珍品轻易抛弃,专卖那些可“被读书人当作升官发财的敲门砖。然后又拿它来威胁那些做皇帝的大佬倌,要他学做尧、舜。致使那些本来就是孤(通辜字用)负天下人的“孤家”,本来就是寡德自私的“寡人”,连一个最平凡的“我”字都不肯说,偏偏要说大家都不理会的“朕”字。这样若不变成千古以来上下交相欺骗的历史,那才真是奇事呢!
时到现在,外国那些小学生们,又提出来“中国威胁论”的口号,说儒家思想学说对西方文化是一大敌手、一大威胁。这要再使孔家店所卖的“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仁爱珍品,又要被诬蔑为假货了!此所以佛说为“至可怜悯”者也。
曾子“内圣外王”的大手笔
现在我们再来读一读曾子文章是怎样的大手笔,且看原文: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我们读过这一段文章,是不是觉得与上文一节没有衔接紧凑,且突兀,好像随便撒下天罗地网,漫天盖地而来似的。尤其是受现代教育的人,写惯了博士八股式的论文,更会觉得不合逻辑。
事实上,大为不然,仔细研读曾子这篇文章,你会发现他真是齐鲁文化的大手笔。他是衔接上文说“内明”之学以后,接着便说如果你真明白了“明明德”,要想自立立人,自利利他,亲自涉世来“亲民”济世,把“内明”之学付之“外用”,求得天下太平,而功德圆满,那你必须要知道“外用”“明明德”的重点是从何做起。所以他先来一记劈头痛棒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然后又来“物格而后知至……”一路又倒转回来。这样一反一正,俨然唐宋之间,禅宗大师们棒喝的教育法,有时是赏棒,有时是罚棒,有时一棒不当一棒用。如果讲文章的逻辑,他是非常合于逻辑的原则。因为他先把问题的“平天下”用做前提,然后一正一反来归结定论,统在一句“致知在格物”,和他起先讲“内明”之学的“知止”的智知,互相呼应,严谨明快,毫无半点渗漏。至于有关怎样才是“诚意”、“正心”等修齐治平之学的细节,统在后文分别开示,小落一步三摆的风骚小器格局。
我们读了曾子这一段文章,暂且抛开现代人的观点,来设想他生在春秋、战国之间,传统文化堕落,社会道德衰败,诸侯之间的政治道德浊乱。尤其自夫子崩丧之后,他本身父母之邦的鲁国,也已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所谓世风不古,人欲横流,他是何等的伤心,何等的无奈!新兴而强有力的诸侯们,既不知道什么是“王道”之学来平天下,也不知道什么是“霸道”之学来治国家。但是个个都想争名夺利而做头头,那是普遍的现象。所以他只有把平生所学,笔之成文,希望传之于后世。这等于后来司马迁所说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藏之名山,以俟百世圣人君子”,都是具有一番悲天悯人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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