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时常保持悠闲镇静,这趣味之能够长久,不是由浓厚的美味中得来。喝酒吃肉的味道虽浓,但这享受非常短,入口下咽之后便不再有什么。同时,也不是由富贵的境遇中产生得来,像高官显爵转瞬便成过去,况且,于隆盛荣华时,也末必能有悠闲镇静的趣味。这悠闲镇静的趣味是怎样产生的,它乃是由于淡泊之味所生。这不是喝酒吃肉和功名富贵场合中所能体验得到的,悠闲镇静的趣味,只有在贫贱的境遇当中才能够得到。
人常常感到怀物的情肠,这情肠是由于调和丝竹而发生的。所以,人生淡中则有真趣。浓厚的味道只不过是一时感觉而已,所以它的寿命是短暂的。
【后集○三四】
悠长之趣,不得于醲酽,而得于啜菽饮水;惆怅之怀,不生于枯寂,而生于品竹调丝。固观浓处味常短,淡中趣独真也。
理寓于易,道不在远
禅宗曾有这样的一句,“饥来吃饭倦来眠。”就是说饿了吃饭,累了睡觉。这句话打开了佛教禅宗的奥妙之处。禅宗的语句多有高尚深远的寓意,但是当参禅到了意念极端则理尽而词穷,欲说而不可说了。当词穷意尽的时候,只有“饥来吃饭倦来眠”一途了。
古语云:“悟了同末悟。”也就是达到了意念之极,没有什么玄妙奇特之处了。对于谈论诗的旨趣说:“眼前景致口头语。”所谓作诗的妙旨,并不在于强把平生耳目末见未闻之处一一展露,而是口头当著眼前的景物,而绝不用什么生涩难解的文字典故去言联对偶,不仅诗与礼如此,世间无论什么事都是在极平易之处,寓藏著极高深的道理。而世间的困难也多由容易里面产生出来,禅宗的“饥来吃饭倦来眠”,和诗旨的“眼前景致口头语”是参禅悟道作诗填词,它的玄机妙理高深到了极点,深奥到了至难处,却反而是存在于极易之处。
所以说,“有意者反远,无心者近真”。做事于无心之中,反而与天真与自然接近了,生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来。至于作诗填词,用了好些费解的语句,搜集了许多奇怪的典故,这都是出于有意而不能成真。陶渊明和寒山的诗都是很平易、很浅近的,都是些眼前的景致、口头的语句,而成为古今的名言。
禅宗李翱说:“我来问道无余说,月在青天水在瓶。”苏东坡有词说:“到得归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这都是写尽了意念的极端,全都由无心而写出来的,所以成了天真自然的名句。
再者,“饥来吃饭倦来眠”,是王阳明说的话,而不是出于禅宗。无论怎么说,这句话原来是禅宗的偈语。王阳明是儒家与禅宗的学者,况且,这句话在禅语的全集里面很多地方出现,纵然是阳明的话。称他是禅宗也没错误。说这不是禅语而辩论的人,是不知道禅宗和王学的关系。
【后集○三五】
禅宗曰:“饥来吃饭倦来眠。”诗旨曰:“眼前景致口头语。”盖极高寓于极平,至难出于至易。有意者反远,无心者自近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