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总爱说“儒家思想”或“孔子哲学”,当然论语是关於此方面一部最重要的书。但我常感到中国思想,其从入之途及其表达方法,总与西方的有不同。
西方一位大哲学家的思想,总见其有线索,有条理,有系统,有组织。他们提出一问题,关于其所用之名辞与观念,必先有一番明确的界说。他们讨论此问题,千回百折,必有一项明确的结论。
读中国书便不然。即如论语,颇不见孔子有提出问题,反复思辨,而获得结论的痕迹。若我们依著研究西方哲学的心习来向论语中寻求,往往会失望。
现在再进一步说。既然孔子的思想和义理,都扣紧在人事上,因此读论语,也并不能专注意“仁”字、“礼”字等许多字眼。换言之,论语中凡牵涉到具体人和事的,都有义理寓乎其间,都是孔子思想之著精神处。
要懂得如此平铺用心,逐章逐句去读论语之全部,才见孔子思想也有线索,有条理,有系统,有组织,只是其线索、条理、系统、组织与西方哲学有不同。
注论语讲求义理,特别重要者必先讲求论语原文之“本义”,亦即其“原始义”。如讲“仁”字,应看在论语中此字及有关此字之各句应如何讲法。
有了本义,继始有“引申义”及“发挥义”;此皆属於后人之新义,而非孔子之本义。如“性”字,孔子并不曾讲“性善”,我们不能把孟子说法来讲孔子,当然更不能把朱子说法来讲孔子。
孟子、朱子固是推本孔子而加以引申发挥,但孔子本人并未说及到此。此处应有一限断,这是我写此书“指“论语新解”。”最用心之处。我只解本义,不及引申、发挥义。读者或可不赞成我此意见,但孔子本义确然是如此。(钱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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