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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知天”:天人合一之境的确立
类别:儒学初探 作者:

“天”在孟子那里也是经常被使用的一个字眼,并且每处的意思都不尽一致。概括起来说,孟子使用的“天”可分为两个层面的意义,即: 一是与经验世界相联系的“天”,一是与精神世界相联系的“天”。但从人学哲学的视界立论,能体现人之自我存在和主体性价值的,则是后者那个与人之善心善性相通并作为最高精神之境的“天”。

关于与经验世界相联系的“天”,主要有三种情形: 其一,指自然、天性。《孟子·万章上》说: “莫之为而为者,天也”。《孟子·尽心上》则说: “形色,天性也。”这种“天”颇有道家自然主义的气息,或许是接受了它的影响?但在《孟子》书中尚属于个别例证。其二,指精神寄托。《万章下》说: “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告子下》则说: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尽心上》又说: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前两段引文中的“天”虽然具有先验化的色彩,但其不是有意志有目的的人格神。孟子借用这种“天”的目的是为了强调“大人物”如何与一般人之不同,如何敢于在艰苦的环境中应对各种挑战,故此种“天”则是为人生注入了一种精神支撑力量。后一段引文中的“天”,与孔子说的“不怨天,不尤人”(《宪问》)、“吾谁欺?欺天乎”(《子罕》)相仿佛,皆属于空洞的精神抽象。其三,“天”含有社会人事意义。这集中体现在《孟子·万章上》所载孟子与其学生万章讨论君权来源的一段文字中。万章以尧舜之间权力的嬗变求问孟子,孟子回答说: “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这里的“天不言”语,是说“天”以天下给舜,不是用反复叮咛告诫他的方式,而是看舜的社会人事行为能否得到老百姓的认可和拥护,即“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孟子所作的这种回答虽然尚存有以前君权神授、天授的印痕,但其实质则是宣扬一种“天与”即“民与”的“君权民受”的民主思想。

但是,过去有不少论者将《孟子》书中的“天”等同于殷周的“天命”论,这种看法有违于该书的原旨。就拿孟子的“天”指天性、自然来说,这不仅不属于“天命”论,相反则闪烁着一种理性精神,其与殷周时期的神学之“天”是相反对的。再拿他把“天”作为一种精神寄托来说,这实际上是把外在化的“天”精神化、内在化,使“天”成为表达人之精神意图的工具。即使孟子提出“天与”即“民与”的“君权民授”思想,也是假托“天”以宣扬人道、治道的人学思想,其实质仍然使“天”具有较多的主观化倾向。孟子对“天”所作的这种诠释与转换,不仅进一步冲击了夏商周三代以来的传统神学之天对人的精神控制,而且也为他向精神世界提升自己的人学理论作了铺垫。

关于与精神世界相联系的“天”,即是我们所要讨论的“知天”之“天”,它在这里实际上是表征人之最高精神境界。因为按照孟子的哲学理路,既然“尽心”是一个主体自我与“心”本体相合一的自我体验过程,那么这种对人之自我的善心善性体验的极致,必然是展示主体自我价值的最高精神境界的确立。故而,孟子从尽心、知性发展到提出“知天”,这既是他提升自我过程的逻辑归宿,又体现了他探讨人类终极关怀问题的诉求。大概正是基于这种致思路向,《孟子·尽心上》在表述完“尽心、知性、知天”后接着说: “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对这里的“事天”,一般都释为敬奉“天”。实际上“事”作动词用,相当于从事、做事的意思,也可引申为建构、重构之意。就是说,孟子认为存心养性的目的,在于去重新从事于“天”,或重新认识、重新建构“天”。人只要本着这种目的,即便对自己肉体生命的长短都无需用心考虑,最重要的是通过修养自己的善心善性以获得永恒的精神生命。可见,这种存心、养性、事天的层层递进的说理方式,旨在说明“天”乃人之生命精神的开显,并表达了孟子试图用善心善性的价值去解构“天”之传统内涵的强烈愿望。

可能受《中庸》“天命之谓性”的影响,不少论者将孟子的“知天”、“事天”、“天”视作人之外在的价值源头,并认为它具有“存在”的意义。对这个问题的争论,实际上关涉到孟子的人学哲学中关于天道与“心”、“性”的贯通方式问题,亦即关涉到他的“天人合一”的人生境界怎样建构的问题。由于孟子的理论基础是以性善论为特征的心性论,故他达致“天人合一”之境的方式,不是先将“天”作为价值源头而下贯于人之性命,而是坚持以人看“天”、以人之善心善性去诠释“天”,并通过对这种善心善性的不断提升与扩展而使“天”价值化、形上化,从而使其成为呈现人之本心本性的精神之境,所谓主体自我也正是体现在这种“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中。因此,孟子对精神之境的建构,所走的是一条由内及外、自下而上的主观精神膨胀的路子,其与《中庸》那种把“天”作为价值根源而安置于客观世界之上的形上学建构方式相比,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的。当然,孟子也曾说过与《中庸》以“天命”表征外在化价值源头相仿佛的话,即《离娄上》所说: “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但此段话的主要意向,是在强调人只有以精诚无妄的态度进行自己的心性修养,才能开显那个纯正而真实的“天道”,这还是立足于主体自我的善心善性来说的,并没有直接赋予“天道”以“善”的价值源头。相反,此段话倒是从修养工夫的层面,进一步显示了孟子所选择的自下而上的建构形上之境的思维进路。(丁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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