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士是一个比较宽的讲法,不一定是研究经学的那些儒家学者,而是受到儒家思想重要影响的一些文士。《五经正义》颁布天下后,科举考试就用《五经正义》作为出题考试的内容和标准,有很多的试题出自《礼记》,自然《礼记·中庸》篇也成为当时的世人学习的重点。所以当时的学者,要参加科举考试,就不能不念《礼记》,不能不念《礼记正义》,要学习郑注孔疏,要熟悉《中庸》。如贞元十九年科举明经科,明经就是考你经学的学习程度,第二题就是出自《中庸》。这就进一步带动了大家对《中庸》的关注。《中庸》的思想内容比较特殊,与其他各篇不一样。《礼记》有些篇是对古代礼经及具体的礼文节目的解释,比如说规定丧礼要摆什么祭品,古礼里有一些规定,阐发为什么是这样,作一些具体的发挥、解释、说明。因此,其意义只能是一种礼节的、仪式的、具体的,就不能够代表国家所需要的比较高的、普遍的一种人文教养。但是《大学》、《中庸》不一样,它不是一个关于历史仪式的细节、一个具体的规定,是用猪还是用牛,还是用羊。《中庸》跟天地、鬼神、德行、实践相关,它所代表的人文性、人文教养,不是《礼记》一般篇章所能相比的。因此在唐代,任何一个士子,他在关注《礼记》的时候,都会对《中庸》有更多的关注。唐代大文学家韩愈,在贞元九年(793)26岁的时候,他去应考,考题来自《论语》,叫“颜子不贰过”,结果他用《中庸》的思想去答这个题目。韩愈一上来就说:“夫圣人抱诚明之正性,根中庸之至德”[11]。“诚明”出自《中庸》,诚明是《中庸》的重要概念,圣人之性是诚明的正性,他的行为就是中庸的至德,能够发挥中庸的德行。韩愈接着还说了“《中庸》曰‘自诚明谓之性’”等等一大段话。可以看出,像韩愈这样的大文豪,他在考试的时候,对《中庸》的如此熟悉,明明出的是《论语》的题,他答的语言全都是《中庸》的表达概念。可见,《中庸》在这个时代,其影响非常之大。
韩愈是中唐古文运动的代表人物,在他前后,也有些人很熟悉《中庸》。如梁肃对天台宗很有研究,又是古文运动的先驱人物,韩愈也是效仿他的。梁肃曾写过《止观统例》一文,按说讲止观是与天台宗有关,但他在文章里面两次引用《中庸》。韩愈还有一个朋友叫欧阳詹,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诚明论》,也是阐述中庸思想,他强调圣人以下要“自明而诚”,相对“自诚明”“生而知之”,“自明诚”是“学而知之”。所以当时古文运动的这些人物,都非常熟悉《中庸》思想,对《中庸》思想有专文阐发。与韩愈齐名的柳宗元,他写文章也常引用《中庸》。柳宗元有一篇著名的文章,叫《吏商》,他说君子有二道:一个是“诚而明”,一个是“明而诚”,认为“诚而明者,不可教以利”,就是生而知之的圣人,你要想用利益去劝说他,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明而诚者”,“利进而害退焉”。“诚而明”者,圣人是天性,不会跟着利益来走的,而“明而诚”者,能够通过理性认识,不受到利的损害。可见,当时人们对《中庸》的思想尤其是“诚明”论特别重视。唐人对《中庸》最关注的是“诚明”,与后来人对《中庸》关注的那些点不同,唐人最关注《中庸》的诚明论。因为诚明论也可以联系到人性论。比如韩愈的弟子李翱有本书叫《复性书》,这本书完全以《中庸》为宗旨。唐代儒士里面,受《中庸》影响最大的就是李翱,他通过《中庸》讲“喜怒哀乐之未发”等等,阐发了一种性情的问题、人性的问题。李翱对《中庸》所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戒慎恐惧”、“慎独”、“中和位育”等等作了详细阐发。最后他归结到性善情昏论,性是善的清明的,但情把善性搞昏了。李翱不仅在《复性书》中贯彻发挥了中庸思想,他还专门写过《中庸疏》一卷。李翱的《复性书》、《中庸疏》,应该说都代表了唐代儒士关于《中庸》研究的最高水平。李翱与其他隋唐时代的大多数人人不一样,他关注的焦点已经不是“诚明”的问题,而是已经转移到“性情”的人性问题。这对后来宋明理学影响很大。宋明理学就不是把诚明论作为焦点,而是把《中庸》首章所讲的性情说、人性论作为最重要的理论问题。
柳宗元有一个朋友叫刘禹锡,他对《中庸》也很有研究。他在一首诗的引言中说从前我学习《礼记·中庸》篇,至“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悚然知圣人之德,学以至于无学”,一下子好像有一个惊觉,通过这两句话了解了圣人之德。本来圣人讲中庸就是圣人的至德,但是他特别强调“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应该说,这也是对《中庸》境界一种新的关注。这种关注应该说跟佛教的影响有一定的关系。所以刘禹锡也特别强调,要把《中庸》与内典结合起来,内典就是指佛教的经典,与佛教结合起来,这样才能达到《中庸》的最高境界。这种理解超过了当时一般人主要是从诚明论理解《中庸》,他是从境界的方面去理解。这些都开了个头,为宋代以后《中庸》诠释的发展,应该说铺平了道路,开了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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