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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答问五则
类别:安士全书 作者:周安士

[问]轮回之说,现所固有,但出诸释典,孔子未尝明言耳。[答]理之所在,便当信受,何论释典,何论儒书。必待孔子之言而信,则孔子一生言语,得传于后者,无几矣(一部《论语》,不过一万二千七百字,孔子所言者,止八千五百零三字)。若因记载所无,便为儒者所弗道。则六经(*汉以后指儒家的六部经书,《诗》、《书》、《礼》、《乐》、《易》、《春秋》)四子(*指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书中,孔子从无一言道及自己父母,将身为儒者,亦不当谈及自己之亲耶?况‘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之说,即是轮回之理。《中庸》论诚,不曰物之始终,而曰物之终始;《周易》六十四卦,不终之以既济,而终之以未济,皆寓循环无穷之意。其不能如释典之详明者,只因入世圣人,不能洞见过去未来,及天上天下之事耳。《中庸》明明说,‘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何足为病?桃李虽遇春始花,然萌芽初伏,即在叶未黄落之时;暖气虽遇春始见,然一阳初动,已在冬至凝寒之候。世间万事皆然,何独于人而疑之(此亦格物之学)。

[问]佛教之来,始于东汉,故轮回之说,多在汉后,唐虞三代时,未之前闻也。[答]噫!可谓枉读古人书矣。且而不闻鲧殛羽渊,其神化为黄熊乎(出《史记正义》,熊音乃平声)?不闻卫康叔,见梦于襄公之妾乎(出《史记》)?不闻齐襄公所见大豕,从者以为公子彭生乎(出《左传》)?不闻杜伯现形,挟朱弓彤矢,以射周宣王乎(出《墨子传》)?不闻狐突遇太子于下国,老人报魏颗以结草乎?不闻二竖居晋侯膏肓之际,即向所杀之赵同赵括乎(俱《左传》)?不闻吴王杀公孙圣于胥山,太宰三呼之而三应乎(出《法苑珠林》)?不闻越军祭伍子胥,杯动酒尽乎(出《吴俗传》)?若是者,试问在汉明帝前,抑在汉明帝后乎?吴季子曰:‘骨肉复归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此言可以悟已。

[问]忠臣孝子,自当千古不磨。帝君七十余化,固无足疑。至庸夫俗子,一死之后,魂魄散矣,安在旷劫长存?[答]形有大小灵愚,性无大小灵愚。若一为庸夫,遂尔磨灭,则帝君邛池方化时,不过寸许小蛇耳,散莫易散于此,今日何以复有帝君?

[问]历观记载,信知三世之必有,但近见朱子《小学》,谓死者形既朽灭,神亦飘散,是以生疑耳。[答]《小学》所引范文正公(*范仲淹)语,谓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此亦朱子之言乎?客曰:‘亦朱子之言也’。答:‘然则既已形灭神散,更有谁人羞见祖宗耶?且祖宗亦已散灭,谁复见此不恤宗族之人耶?前后所言,本相矛盾(此段文义,本于空谷大师《尚直编》)。夫啖果者先除其核,食肉者务去其骨。子读《小学》,何乃偏取其骨而食之,取其核而啖之乎?且尧舜周孔,儒宗之山斗(*泰山北斗)也。然在《虞书》,则曰:“祖考来格。”周公告三王曰:“予仁若考,能事鬼神。”孔子则弹琴而晤文王,梦寐而亲姬旦,明明皆以前人为不散灭也。谓先儒之言当信,则尧舜周孔愈当信。若谓尧舜周孔不足信,何有于先儒?况人死果若散灭,则先儒虽贤,今日亦在散灭之数。春秋二祭,可以不设,若现今尚行春秋二祭,则散灭之说,为后人者先不信奉矣,又何以服天下后世乎?孟子读《武成》尚止取二三策,何况《小学》?’

[问]神明不灭,还复受生。既闻命矣。若谓以人化兽,以兽为人,吾不信也。[答]形随心变,一念仁慈,人天侪伍。一念凶恶,鬼畜胚胎。善恶既互为而不纯,则人兽亦迭化而不恒。若云人定为人,兽定为兽,则初分人兽时,不亦偏枯之甚乎?

有人问一僧云:‘人之体何以直行,兽之身何以横走?’僧曰:‘人之前世心直,故今世之身亦直;兽之前世心横,故今世之身亦横。’夫心直心横,顷刻变异,其形则为人为兽,岂非颠倒无常者乎?又人唯有惭有愧,故人则有衣;兽唯无惭无愧,故兽独无衣。又人唯有福,故随冬夏而递更裘葛;兽因无福,故历寒暑而止此羽毛。又人于宿世,常发善语、慈和语、利益语、诚实语、尊信三宝语,故今世随心所发,口中能历历道之;兽于前世,常作恶语、妄语、讦人隐私语、斗构是非语、秽语、谤佛谤法语、不信因果语,故今世有口无言,纵饥渴垂毙,而不能索食,白刃刺心而不容置辩(此亦格物之学)。

【白话译文】

问:“轮回之说,现实中固然是有,但只是出自佛教典籍,孔子未曾明说啊?”答:“只要符合天理,便当相信接受,无论是出自佛典,还是来自儒书。若必得出自孔子之言才信,孔子一生之言语,得以流传后世的并不多(一部《论语》不过一万二千七百字,孔子所说的,只有八千五百零三字)。若因记载所无,就认为儒者对此不值一谈。则六经四书中,孔子从无一言提及自己父母,难道后世身为儒者,也不当谈及自己父母吗?何况《易》中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之说,即是轮回之理。《中庸》论诚,不言物之始终,而说物之终始。《周易》六十四卦,不以既济为终结,而以未济为终篇,皆隐寓循环无穷之意。其之所以不能如佛教典籍阐述得那么详明,只因为世间圣人不能洞见过去、未来及天上天下之事罢了。《中庸》中明明说,至理论至极处,即使圣人也有所不知。又何足怀疑呢?”◎桃李虽到春天才开花,而萌芽初伏却在叶未黄落之时。暖和的气候虽到春天才出现,而一阳初发却是在冬至寒冷之际。世间万物循环皆如此,何独于人之生死轮回而怀疑呢?

问:“佛教最初传入中国是在东汉时,所以有关轮回之说,多在东汉以后。唐尧、虞舜乃至夏、商、周三代时,未听说过有轮回之事啊?”答:“唉!真是枉读古人书了。难道没听说过鲧(夏禹父)奉尧帝之命治水,九年未治平,被处死羽渊,其神识化为黄熊(熊,音乃,平声)吗?没听说过已逝之卫康叔托梦告诉卫襄公之小妾,要转世做她儿子吗?没听说庄公八年,齐襄公在贝丘打猎,见一大猪,而随从者都见大猪是已死公子彭生所变吗?没听说过被周宣王所杀之杜伯现出人形,拉开赤红色弓箭射杀宣王吗?没听说过僖公十年秋,狐突于下国遇见已死太子申生;宣公十五年,有一位已死老人结草帮魏颗俘获秦国大力士杜回,作为报答魏颗曾救其女儿之恩德吗?没听说过成公十年,曾被晋侯所杀之赵同、赵括化作两个小鬼潜居于晋侯之膏肓处吗?没听说过吴王夫差于胥山杀死公孙圣,太宰三呼公孙圣,而公孙圣三应吗?没听说过越军祭祀伍子胥时,只见酒杯一动,酒便被喝尽吗?以上诸事,请问是发生在汉明帝之前,还是在汉明帝之后呢?吴国延陵季子说:‘骨肉躯体归葬于土,是命之归宿。而魂气,则无处不可以去。’或许可从中悟出些道理。”

问:“忠臣孝子之魂魄,理当千古不灭。帝君七十多次化身,固然无可怀疑。至于凡夫俗子,一死之后,魂魄随即消散,何能旷劫长存?”答:“形体虽有大与小、聪敏与愚笨之分,而真性并无大与小、聪敏与愚笨之别。若一为庸夫,魂魄随即磨灭,则帝君在邛池转世化生时,不过寸长小蛇罢了,散莫有比此更容易散的了,今日何以还有帝君呢?”

问:“遍读各种记载,信知三世轮回确实是有。但近见朱熹《小学》,说死者形体既已朽灭,神魂也随之飘散。因此心中又产生疑惑。”答:“《小学》上还有一段引自范文正公的话,说因祖宗积德百余年,才有我今天为官之福泽。倘若我独享富贵而不体恤周济宗族,他日有何面目见已逝之祖宗呢?此也是出自朱子《小学》之言吧。”客人说:“没错,也是朱子之言。”“那么,既然形体朽灭神魂消散,更有谁人羞见祖宗呢?且祖宗也已形灭神散,又有谁还能见此不恤宗族之不孝子孙呢?《小学》前后所说,岂不是自相矛盾?吃果子先要除其核,吃肉定要去其骨。你读《小学》,为何偏要取其骨而啃,择其核而吃呢?况且尧、舜、周公、孔子,是儒家宗师中的泰山北斗,然而《虞书益稷》上则说:‘祖先降临。’《周书》中周公祝祷太王、王季。文王说:‘我像祖考先王一样仁义,且能奉事鬼神。,孔子则于弹琴时会晤文王,于睡梦中亲见周公。儒书中诸多记载明明都认定前人的神魂是不散灭的啊。倘认为像朱子这些先儒之言当信,那么尧、舜、周公、孔子就更当信。若认为尧、舜、周文王、孔子不足信,又哪有先儒存在?况且若人死后神魂果真散灭,那么朱熹这些先儒不管有多贤明,而今也同样早归散灭了,春秋二季之祭祀,便可不必举行。倘若现今仍行春秋二祭,则形灭神散之说,作为他们的后人首先就不当信奉了,又凭什么来说服天下后世呢?孟子读《书武成》,只择取其中二、三策,何况《小学》呢?”

问:“人死神魂不灭,还会再转世,我已听明白了。若说人死后转生为兽,兽死后转生为人,我不能信。”答:“形体随心念而变。一念仁慈,可跻身人天。一念凶恶,即种鬼畜胚胎。既然为善为恶互相夹杂不纯,则为人为兽也轮回转换而不恒常。若说人死定还为人,兽死定还为兽,那么造物者初分人兽时,岂不是太不公平了?”◎有人问一僧说:“人之身体为何直立而行,兽之身体为何爬而横走呢?”僧说:“人之前世心直,所以今世之身也直。兽之前世心横,所以今世之身也横。”心直心横,顷刻变异,因而形体倏忽转世为人,倏忽再世为兽,岂不是颠倒无常?又因为人知惭知愧,所以人则有衣。兽无惭无愧,所以兽独无衣。又人因行善修福,所以随冬夏而更换裘葛。兽因无福,所以无论寒暑都只有一身羽毛。又,人于前世,常说善语、慈和语、利益语、诚实语、尊信三宝语,所以今世随心所想,口中都能——说出。兽于前世,常说恶语、妄语、讦人隐私语、斗构是非语、秽语、谤佛谤法语、不信因果语,所以今世有口而不能说。纵使饥渴濒死,也不能开口乞食。即使刀刃刺心,也不能出言辩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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