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金山活佛”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不含糊的说, 他的相貌形状风度绝像中国小说书上的一个传奇人物, 像谁?就像“济公传”上描绘的济公活佛, 你把“济公”的面貌神情和走路的样子看了, 也就等于看见“金山活佛”一样, 他们两人, 简直一模一样, 不差丝毫.我所认识的“金山活佛”, 他的头顶光亮如镜, 斗角峥嵘, 两颧显露, 两颗眼珠有异样光彩, 中等身材, 身体骨骼特别粗大, 其重如鼎(传说活佛精武功), 两手亦长大, 手掌细如软棉, 走路没有一定步伐, 行动起来好像风吹杨柳一般萧洒, 终年不著海青大袖衣袍, 也不披搭袈裟, 只是穿著一件非僧非道又长又大圆领长衫, 两只袖口, 长过膝盖, 他走快时, 真个是两袖飞舞, 飘飘若仙, 但是坐下来, 从来是不放下两腿, 必要结跏趺坐, 像钟一般的庄重.
活佛, 他是人, 自然他的生活也与普通一般人没有两样, 一要是要吃饭, 睡觉, 大小便利, 他对于吃饭睡觉和抽解(小便), 却另有一种格式.吃饭时, 他有一点明堂, 他欢喜把些铁锅上生的“锈”铁皮添在饭里吃, 还要加上他的鼻涕口水一拌, 然后才送到口里去, 这是他每饭不忘的一个花样、点缀, 同他一道吃饭, 如果对他没有信心, 看见他那套把戏, 一定会呕心.至于睡觉, 他从来不伸腿安眠, 终夜打坐, 昏沉时只低著头养养神便得, 说到他解“小便”, 那就与众不同了, 他一定同女人一样蹲在厕所小便, 不懂佛法的人看了, 认为是异样, 其实, 这是当比丘应有的威仪(戒律中原有“比丘不立大小便应当学”这一条).
所奇的, 活佛他见不得瓜子壳、花生壳、果皮、字纸、草纸一类东西, 不管是桌上是地下, 他一看见这些东西, 他马上就用五爪金龙一手抓到口里送下肚皮, 他的手法之快, 无以复加, 他要耍这种把戏时, 身旁的人是无法阻止他的, 所以同他一道走路, 是件伤脑筋的事, 在大街上, 他照样是一贯作风, 他一边走路, 两眼却不住向四面扫射, 好像捕强盗似的, 同行的人, 自然不高兴他在街上表演这个节目, 有时候就同他拉拉扯扯像打架一样, 要是同他说, 街上的草纸字纸都是人家揩屁股的, 不要弄这肮脏把戏, 他反说:“什么肮脏龊龉, 肮脏同干净有什么分别?”看他的神情, 他最厌恶的是字纸, 他常常抓著字纸自言自语的说:“就是你这个东西作怪, 生出许许多多的是非, 使人颠倒, 造罪造孽.”他不欢喜字纸, 在仰光地方还闹过一次笑话, 他住在大金塔上时, 他的在家弟子陈清韵(仰光侨领), 有一天, 写一张字条, 托一位老太太(也是活佛弟子)送给活佛, 请他来家应供, 活佛打开一看是字纸, 就随手在老太太脸上打了一耳光, 老太太挨了那一下, 心里难过极了! 但是想到他是师傅, 也无可奈何! 活佛打了以后还说:“吃饭就说吃饭, 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巧得很, 那位老太太刚刚牙齿痛, 挨了那一耳光, 居然牙齿不痛了, 临走时还欢欢喜喜给活佛磕头, 回到家里去, 逢人便说:“师傅真慈悲, 把我的牙痛病打好了.”传为笑话.
活佛, 他还有个与人不同的习惯, 如果请他吃饭, 千万莫说是“素鸡”, “素鸭”, “素鱼”, “素火腿”, 他听说了这些名字, 是不会下筷子的, 宁可吃白饭, 人家向他解释, 是豆腐皮做的, 不是真正的鸡, 鸭, 鱼, 肉, 是假名, 不要执著, 他说的话才妙哩:“我不是怕吃这些菜, 而是怕你那个杀心, 贪心, 如果你心里没有鸡鸭鱼肉的念头, 何能做出这些东西出来?”活佛说的这话, 实含有很深的哲理, 本来吃素便吃素, 为什么要故意做出这些像形的假鸡假鸭假鱼假肉! 这种玩意, 分明口里吃素, 心里却没有断荤, 况大乘佛法最重心戒.民国十年间, 天津地方有一位将军, 名叫赵永修, 他到功德林素餐馆吃饭, 堂倌看他是一位吃素的将军, 特地摆上一桌上好的菜, 赵将军问是什么菜! 堂倌高高兴兴一一指说这是清炖鸡, 红烧肉, 鱼翅, 燕窝, 火腿, 说了一大堆, 说罢, 赵将军两手把桌一推, 哗啦一声, 把一桌菜都打翻在地下, 指著堂倌骂道:“混蛋, 你们明明知道俺吃素, 为什么做这些荤菜给我吃?”那家功德林素菜馆经过这一闹, 再也不敢做这些假鸡假鸭假鱼假肉了, 把一些菜名都改了, 改叫什么罗汉斋, 虚空粉, 八宝汤, 欢喜元子, 龙华大会, 观音饺, 六和饼, 这一段故事, 已经在北方传为佳话.
活佛, 他自然欢喜人家吃素, 但是他见著人吃荤, 他并不板起面孔教训人家, 只是笑嘻嘻地走了拢去, 带著开玩笑的语调说:“哟! 你又在吃你的老祖宗啊! ”他教化人的方法是如此权巧, 也有很多人受到他这句话的启示断荤吃素做了佛门弟子的.说到活佛吃饭, 也算得是个笑话! 他吃饭, 是没有一定的数量的, 三碗两碗, 也是一餐, 如果有人向他奉敬饭, 就是十碗八碗他也吃得消, 他从来不说饱足, 也不说不够, 来者不拒, 送到手就吃, 这也是与人不同的地方, 他还有一种美德, 他不好财, 非但不好财, 简直是不要钱, 不使用金钱, 世人都说“钱”是有用的东西, 可以通神, 可是, 钱, 在活佛身上就没有丝毫作用了, 他不知道“钱”是什么东西, 如果人家把钞票送给他, 他就会当作字纸捏成团丢在口里送下肚皮, 他一生没有用过“钱”, 好像讨厌这个东西.
说到活佛的行动, 有许多地方是令人不可捉摸的, 他虽然是个出家人, 却少同和尚打交道, 一年三百六十日, 至少有三百天是同在家人打混, 住庙的时候很少, 整年躲在俗人家里, 同男女信徒一道喊唱“谁念南无阿弥陀佛”, 这是他唯一的活计, 平常要到金山寺去寻他, 那是不容易见著他的, 必须向他的在家弟子方面打听, 方可以寻著他, 他一动念, 说走就要走, 也不要人家陪送, 有时竟不辞而别, 也有时不请自来, 来去自由, 无挂无碍, 除了随身一件款式特别的圆领长袍以外, 别无他物, 至多加上一条龉龊手帕, 每每在暑天里他穿上一身大棉袄(我会见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派头), 踏上一双又大又重的棉鞋, 外加上一双长筒棉袜, 他并不觉热, 脚上也没有臭气, 也不流汗水, 他一到冬天, 反而只穿一件单衫, 打双赤脚, 他这种反常的行动, 人家看了奇怪, 他好似家常便饭, 无所谓.
还有一件费人猜想的事, 活佛他最怕乘黄包车(人力车), 不计走多远的路, 他照例是要两脚步行, 有一次, 在南京, 他的一个在家弟子请他吃饭, 为了恭敬他的原故, 特地雇了一辆黄包车请他坐, 他却不坐, 那个弟子拼命硬把他拖了上去, 那晓得车子一拉动, 他在车上就大喊头痛, 拉了一程路, 他在车上也就大喊大叫一阵, 那个弟子无法, 只好叫车子停了下来, 他下了车, 头也不痛了, 经过这次之后, 他的弟子们再也不敢请他坐黄包车了.胡公律居士问我, 活佛怕坐黄包车是什么道理, 我说:“在戒律中只限制比丘不可乘马车乘辇舆游戏, 但对老病比丘, 许可乘步挽车, 男子车, 一切畜生男的车, 皆可以乘坐, 只不许乘坐女人车, 及一切畜生女的车就是, 活佛他不高兴乘坐黄包车, 也许是他的慈悲观念, 觉得他是一个人, 拉黄包车的也是人, 他不忍心安安逸逸坐在车上, 看著人家像牛马一样在地下奔跑卖气力流汗水, 说不定是这个原故吧! ”
活佛, 他还有一个习惯, 不欢喜人家对他说“高帽子”的恭维话, 就是称呼他“活佛”, 他往往都是不高兴, 他说:“弟子的名字叫妙善, 往后可以叫我妙善好了, 不要再称呼我“活佛”.”在我同他初见面的时候, 不明白他的心理, 有一天, 我动了一个念头, 想把他的些个灵异故事写出来寄给佛教杂志发表, 也无非是要显示佛法中真修实证的凭据, 别无作用, 当我写了两三张纸的时候, 偶然回头一看, 看见他正立在我背后, 也不知道他何时走进房来(活佛平常走路是不闻脚步声的), 我一看到了他, 知道他有抓字纸吃的习惯, 马上把写的稿子藏在袖口里, 他问我:“写的是什么! ”我乃吱唔以答, 说是写信, 他不相信, 说我打“妄语”, 要我说实话, 我只好老老实实告诉他, 那晓得撞祸了! 他听了我的说话, 咕咚一声就双腿向我跪下! 这样一来, 倒使我慌了, 马上用双手去抱他起来, 可是, 我用尽了气力, 也抱他不动, 再看他两眼汪汪似乎流泪的样子, 他吞吞吐吐的说:“这些事, 写不得的, 人家看了是不会相信的, 也许还要骂我是妖僧, 诽谤佛法, 那我就有罪了.......”当时我受了他的感动, 只好答允他不写, 他还是不相信, 跪在地下不肯起来, 胡公律居士听得我们在房里闹, 跑来看见活佛跪在地下, 我拉他不起来, 莫名其妙我们闹什么把戏, 也帮著拉, 仍然拉不动, 我向他磕头, 他也不肯起来, 我无法, 为了使他相信, 我只好把我一枝心爱的地球牌水笔摔断给他看, 他才爬了起来, 反而安慰我:“你不要心里难过, 要晓得“名”这个东西, 就是地狱根子, 古今来不知有多少人为“名”所累, 弄的焦头烂额, 弟子苦恼, 怎敢要名?我只求老老实实念一句“阿弥陀佛”.”如果活佛健在, 今天看到我写他这一篇神异录, 不知要同我闹到什么地步?活佛他真是一位打破名利关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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