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印象中,白熊是凶残的北极霸王,殊不知,它有势均力敌的对手。)
北极刺骨的寒风一无阻挡地冲击着冰原上悬崖峭壁,吹落和捣毁了大群海鸠、翻石鹬、贼鸥的巢基。无家可归的海鸟们大声喧嚷、扑飞,嘈杂得令人无法忍受。我坐着捕鱼的爱斯基摩兽皮艇停在浮冰边,在浪谷波峰中象荡秋千一样颠簸。傍晚时分,情况变得愈加糟糕,下起了雪——这是北极地区7月间常见的天气。
天伦之乐
捕鱼已经没有意义了。正当我打算起锚时,突然发现了海象群。我一屁股坐到船尾,决定先不忙上岸。在外人看来,我们这些已经在北极冰原上工作了一年半的钻控工似乎应该与海象很熟悉了。其实不然。我们常常争相用双筒望远镜观看这些古怪的动物,有人甚至会将兽皮艇向海象划去,以便看个真切。
眼前的海象们或者半没入水中,或者卧在冰上,还有的则倚在突出在浮冰边缘的礁石上。它们有的在海中绕着大圈游动,有的潜入海底捕食软体动物,有的在打盹,有的从冰块上跃入水中,还有的将长达80厘米的强大犬齿钩在冰棱上,庞大的躯体则浸在水中休息——这群海象至少有300~500只。泡在海水中的海象呈暗蓝色,而在冰上踯躅的海象则披着一层玫瑰色或砖红色的霞光,海象们有的哞哞作声,有的大声咆哮,有的象猪一样哼哼,有的则象马一般嘶鸣——难怪古代的航海家们拟声地称它们为“海牛”、“海猪”、“海马”等等。
正在这时,一只海象游近了我的兽皮艇,我赶忙用桨撑开。从体形看来,这是一头成年雌海象。一般讲,海象好奇心很强,而这头海象“女士”对我显然尤感兴趣。我称它为“毛丫头”。它停在离我的兽皮艇约10米处,从水中探出鼻面和部分圆圆的脊背。“毛丫头”的外貌不算美:毛皮是光溜溜的,上唇长着几撇须毛,圆鼓鼓的眼睛凸出着,有点象虾眼一样地转动。
在“毛丫头”的后面,又出现两只海象仔:一只看来出生不久,披着银灰色的毛皮,体长刚1米多些;另一只稍大些,银灰色的毛皮已开始转成褐色(成年海象的皮肤几乎是光秃秃的,仅有极稀少的硬毛)。显然,它们是“毛丫头”的孩子。
小海象笨拙地用鳍脚拍着水,尖叫着,争先恐后地游向自己的妈妈。最终那只银灰色的小象率先扑进了妈妈的怀里。“毛丫头”用前鳍围成一圈,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而调皮的小海象就吸吮起妈妈的奶来——通常小海象吮奶是在陆地上或冰上进行的。这时,那只褐色的小海象也游近了,它用鳍勾住妈妈的颈,而当妈妈的则尽量向孩子挨近,海象母子陶醉在天伦之乐中。
两雄对峙
时间已晚了,我抓起尼龙绳准备起锚,就在这时,几乎同时从四散的海象群中传来了震天的咆哮声——这是担任了望的雄海象在报警。于是整群的海象激动起来,往四下观看,并立刻不约而同地盯了一个方向——那里是海象群憩息的边缘处,此时正歇着一只年轻的海象。我用手搭起遮阳檐仔细眺望,只见这只海象背后的冰脊上露出了一只刚从海水中爬上来的白熊的右掌,而在右掌后面掩盖着白熊的黑鼻子。
一年半中,我曾多次与白熊打过照面。特别是在冬天,这饥饿了的北极霸王,常常到我们住处的垃圾堆中大嚼夹着冰碴的残肴剩饭,但我还从没目睹过白熊猎食的场面。我眼前的这只白熊够狡猾的,一时难以判断它是否决定进攻。一般来说,白熊和海象是势均力敌的。在并不常见的双方搏斗中,胜利的一方往往也会因伤重而活不长,因此,即便白熊敢于进攻,它也只能选择小海象或年轻而无经验的雌海象。而那些强壮的雄海象并不会很快冲出去迎战,它们总是静卧以待,直到见同胞被熊掌抓住时才扑向来敌……
眼前这只白熊已选准了一只茕茕孑立的年轻海象,它灵巧地爬上冰块——这是一只非常壮硕的雄性白熊,如果它用后肢直立起来恐怕足有3.5米高。这时,那只年轻的海象用前鳍支撑起身子,伸长脖子,盯视着来敌——如果遭到白熊的猛袭,它能及时跃入海中。
但是善于审时度势的白熊却并没冒然行动。它决定首先麻痹对方:选择了一个便于观察的进攻点,然后卧下打起盹来:不一会儿,它抬起头来,仿佛漫不经心地瞥一眼猎物。而那只海象则仍然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随时准备跳水。熊再次“打盹”,时不地时地偷觑一下目标,并往前偷挪了一点身子。这时,那只缺乏经验的海象傻乎乎地竟然视而不见,并且慢慢安静下来了,只见它支起的上身又卧到了冰上——两者的距离在渐渐缩小。
海象总算省悟到对方可能有诈,开始向冰块的边缘跳去。说时迟,那时快,白熊猛然扑向企图溜脱的猎物——一场惨剧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了!在危机中,那只海象急中生智,突然一个倒翻筋斗,以惊人的速度挣扎到冰缘处。象这样庞大的身躯竟能做出如此敏捷的跃动是我想象不到的。这只海象终于从爪下逃生,跃进了大洋,潜游到离冰块半海里开外,将头露出水面回眸顾盼。而那只白熊没有追下水去——白熊在水里的功夫远不及海象。它懊丧地坐在冰缘上用掌猛砸冰块,并恼怒地咆哮着。
白熊的捕食目的是再清楚不过了,但海象们却并不奋起驱赶它。那只“毛丫头”似乎毫无察觉地继续在水中傻看着我。而我为了观看结局,也耐心地傻等着。白熊慢慢地靠近四散在浮水上的海象群,逗留在领着小海象的母海象附近。但自从“了望哨”发出警报后,每只带孩子的母海象身边都已经有了强壮的雄海象。一旦白熊靠近,雄海象就大声咆哮,摇动犬齿,做出反击的姿势,迫使白熊后退。
冰上惨剧
白熊退到浮冰边缘处卧了下来。凑巧的是,在离它200米开外的冰缘处休憩着刚由海中爬上来的“毛丫头”及其小儿子,它们旁边还卧着一头司保护责任的雄海象。由于熊与海象之间距离较大,海象并无明显的不安。狡猾的白熊又假装打一会盹后,悄悄地滑入海中,它紧贴着高耸的冰块游着,头部尽量压低,只将鼻子和眼睛露出水面。很快,白熊准确地潜到了海象对面,它虽然没有看到猎物,但已感到了对方的气息。可是雄海象却没有嗅到熊的气味,因为它处于下风处。这时,熊与海象仅相隔1米多了,中间挡着厚厚的浮冰块。
这时,“毛丫头”正在侧身给孩子哺乳;银灰色的小海象扑在母亲的乳房上;雄海象在妻儿的脚后,正全神贯注地观察宽阔的冰原——它万万没想到袭击者即将来自背后的水下。接下来的情况发生得实在太快了。笨重的白熊竟象猴子般灵活地猛然从水下翻跃上冰块,用犬齿一下咬住了小海象的咽喉,将它硬是扯离母海象的奶头,接着在冰原上拖着猎物飞跑。雄海象赶紧转过身来,想扑上去抢救,但无奈在陆地上海象远远没有白熊跑得快,只得眼睁睁地痛失爱子。
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当白熊还在水中窥测方向时,已有几头强壮的雄海象从后面盯上了它。现在见白熊拖走了小海象,它们立即咆哮着从冰块的四面八方跃向敌人。白熊见情势紧迫,寡不敌众,慌忙扔下被咬穿脖子的小海象,但此时它已无法冲出重围。海象的牙第一下重击命中了白熊的侧胁,使白熊摔倒在冰上,并发出“噢——赫”的痛叫声。我远远望去,只见海象们一拥而上,众海象厚实的躯体一下遮住了白熊庞大的身躯……不一会儿,当众海象散开时,那原来躺白熊的地方只剩下一摊殷红的血迹。
在不远的冰块上,“毛丫头”正用鳍肢不停地抚摸着白熊丢下的小海象,它用鼻子翻动着那僵硬的银灰色的小躯体,发出类似于女人的哀号和痛哭声——这情景是我闻所未闻的。片刻,“毛丫头”突然用右前鳍抱住小尸体,紧紧地贴在胸前,随即跳进了北冰洋。雌海象有一种天赋的本能:将幼仔抱进水中来实施急救。然而,对于这只银灰色的小海象来说,一切抢救均无济于事了。但那痴心的妈妈还是不死心,它在冰中将孩子在左、右鳍脚间抖来抖去,尔后又抛到冰块上,接着自己也爬上冰块,用鼻子将小尸体翻了身,不停地用鳍脚拍着……
我被这血腥的北极两雄之战所震撼,也被海象妈妈深切的惜子之情所感动。这时,远处传来同伴们寻找我的呼喊声,我赶紧起锚反航。奇怪的是,此时那只多情的“毛丫头”竟舍弃了爱子的尸体,尾随着我的兽皮艇游来,过了一会儿,它才恋恋不舍地返回海象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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