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美妙的黄昏, 我的身心融为一体, 大自然的一切尤显得与我相宜.夜幕降临了, 风儿依然在林中呼啸, 水仍在拍打着堤岸, 一些生灵唱起了动听的催眠曲.伴随黑夜而来的并非寂静, 猛兽在追寻猎物.这些大自然的更夫使得生机勃勃的白昼不曾间断。
我的近邻远在一英里开外, 举目四望, 不见一片房舍, 只有距我半英里地的黑盦盦的山峰.四周的丛林围起一块属于我的天地.远方邻近水塘的一条铁路线依稀可辨, 只是绝大部分时间, 这条铁路像是建在莽原之上, 少有车过.这儿更像是在亚洲或非洲, 而不是在新英格兰, 我独享太阳、月亮和星星, 还有我那小小的天地。
然而, 我常常发现, 在任何自然之物中, 我们都可以找到天真无邪, 令人鼓舞的伙伴.对于生活在大自然之中的人来说, 永远没有绝望的时候.我生活中的一些最愉快的时光, 莫过于春秋时日阴雨连绵独守空房的时刻。
人们常常问我: "你一个人住在那儿一定很孤独, 很想见见人吧, 特别是在雨雪天里."我真想这样回答他们: "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不也只是宇宙中的一叶小舟吗? 我为什么会感到孤独呢? 我们的地球不是在银河系之中吗? "将人与人分开并使其孤独的空间是什么? 我觉得使两颗心更加亲近的不是双腿.试问, 我们最喜欢逗留何处? 当然不是邮局, 不是酒吧, 不是学校, 更非副食商店; 纵使这些场所使人摩肩接踵.我们不愿住在人多之处, 而喜欢与自然为伍, 与我们生命的不竭源泉接近。
我觉得经常独处使人身心健康.与人为伴, 即便是与最优秀的人相处也会很快使人厌倦.我好独处, 迄今我尚未找到一个伙伴能有独处那样令我感到亲切.当我们来到异国他乡, 虽置身于滚滚人流之中, 却常常比独处家中更觉孤独.孤独不能以人与人的空间距离来度量.一个真正勤勉的学生, 虽置身于拥挤不堪的教室之中, 也能像沙漠中的隐士一样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整天在地里除草或在林中伐木的农夫虽只孤身一人却并不感到孤独, 这是因为他的身心均有所属.但一旦回到家里, 他不会继续独处一方, 而必定与家人邻居聚在一起, 以补偿所谓一天的"寂寞".于是, 他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学生怎么能整夜整天地单独坐在房子里而不感到厌倦与沮丧.他没能意识到, 学生尽管坐在屋里却正像他在田野中除草, 在森林中伐木一样。
社会已远远背离"社会"一词的基本意义.尽管我们接触频繁, 但却没有时间从对方身上发现新的价值.我们不得不格守一套条条框框, 即所谓"礼节"与"礼貌", 才能使这频繁的接触不至于变得不能容忍而诉诸武力.在邮局中, 在客栈里, 在黑夜的篝火旁, 我们到处相逢.我们挤在一起, 互相妨碍, 彼此设障, 长此以往, 怎能做到相敬如宾? 毫无疑问, 相互接触的适当减少决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重要交流.假如每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住一个人——就像我现在这样, 那将更好.人的价值不在其表面, 我们需要的是深刻的了解, 而非频繁却浅薄的接触。
身居陋室, 以物为伴, 独享闲情, 尤当清晨无人来访之时.我想这样来比喻, 也許能使人对我的生活略知一斑: 我不比那嬉水湖中的鸭子或沃尔登湖本身更孤独, 而那湖水又何以为伴呢? 我好比茫茫草原上的一株蒲公英, 好比一片豆叶, 一只苍蝇, 一只大黄蜂, 我们都不感到孤独.我好比一条小溪, 或那一颗北极星; 好比那南来的风, 四月的雨, 一月的霜, 或那新居里的第一只蜘蛛, 我们都不知道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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