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大人笔记）

崇祯初，嘉定有耿卖面者，其妇素悍，淩虐女婢，甚为不堪。庚辰年春，怀妊将产，两日不下。有王姓收生妪，最能……（原缺二十一行，每行二十字）下浇风，独有太仓、昆山、嘉定、崇明、松江几处，有子孙军之说。一经投靠，便如叛逆之人，没入功臣家为奴婢，永不出头。不唯世其为仆，且复例之以军，使其后人，永不得为良家子女。何其酷也！独不思为家主者，现受父母重恩，犹不能及身孝养；今为仆者，不过得此些须身价，直欲使其与天同休，岂不上干天地之和，幽触鬼神之怒乎？夫人虽有良贱，所生子女，一般珍惜。独到有名分之家，则其婚其嫁，总不自由，或女貌有姿色，而家主强逼之以通房，或主母有妒心，而牙妪逢迎之以远卖，致使抱愤、抱惭，含冤莫诉。其存其没，家莫闻知，此有子女之惨也。设或家富无子，则一生苦撑财产，家主如同籍没，公然据为己有。甚至家人之女婿，略有赀蓄，便谓伊岳是我家奴，从此借端索诈，而世仆之祸，延及外姓矣。又不特此也，有世仆即有冒认世仆者。目睹土豪势宦，窥见懦弱之民，有产业田房，或艳妻艾女，即统仆驾船，如擒盗一般，劈空锁归，送官惩治。诬其叛主、弑主，且出远年之伪契，以实之。由是吏徇嘱托，官通情面，见此题目甚大，遂谓名分攸关，竟断伪契为真，叛主是实。使茕茕懦弱之人，有屈难伸，无门可诉。尔乃量其家计，逼以赎身。可怜无知赤子，惟恐留毒在后，多方揭债典衣，仰人说合。岂知收银既讫，究竟不还其券，但付执照一纸。于是从前之伪契，得此执照而反真，冒认之虚词，有此赎身而无辨矣。果然不隔三年、五年，仍旧唤之服役，此时若竟听其自然，恐曩日之金钱枉费，将欲顾恤体面，则家中之囊括已空。甚有一诈再诈，直至孑然一身而后止者。此真衣冠之大盗，名教之虎狼。止因未除世仆之刁风，所以生此无穷之贻累。夫卖一两而赎一两，在彼一生之屈节，已付东流。若出一倍而索数倍，在我片念之贪婪，殊伤天理。奈何同此钱财，家主用以买仆，则三两、五两重于泰山，奴隶用以赎身，纵累百盈千，轻如草芥乎？伏愿当代仁人君子大发慈心，鸣诸当道，谕以私属不得称军，仆人不当以世。凡系投靠之人，总以及身而止，且饬婚嫁者，不得收其财礼，赎身者不许过其原银。倘以上世之叛仆为词，即以现今之索诈而论。取遵依于各属，勒碑石于通衢。不唯使千万家之祖父，可以无累于后人；千万家之子孙，可以不尤其祖父。且可使千万家之良善，可免劈空诬陷之灾；千万家之女郎，可免强暴失身之辱。从此大姓之子孙，各各安分自守，不萌邪僻之念，不取非义之财，所以培植其宗祧者，不更厚乎？

【白话译文】

明朝崇额初年，嘉定有个姓耿的人，以卖面营生，其妇一向很凶悍，欺凌虐待碑女，使人不堪忍受。庚辰年春天，她怀孕即将生产，两天都生不下来。有个姓王的接生婆，最能（此下原缺二十一行，每行二十字）……时下社会风气很浮薄，唯独有太仓、昆山、嘉定、崇明、松江这几处，还保留有子孙军之说。一经投靠，便如犯了叛逆罪之人，发配到有功之臣家里当奴婢，永远出不了头。不但终身为奴仆，并且又按例列为充军一类，使其后人永远不能成为良家子女，这是多么残酷啊！作为主人为何就不想一想，自己现在享受父母重恩，都不能亲身孝养父母一辈子。今为奴仆的，不过只得了主人些许卖身钱，就要让他们永远当奴仆，难道不怕上犯天地之和气，下触幽冥鬼神之愤怒吗？◎人虽有良贱之别，而对所生子女都是同样爱惜。唯独穷人之子女到了有地位的家庭为奴婢，其谈婚论嫁，总不自由。或者因女孩长得好看，主人就强逼她做小妾。或遇主母有妒心，媒婆就逢迎主母，把她卖到远方，致使其抱着满腔愤恨惭愧，虽有天大冤屈，也无处申诉。是生是死，家人完全不得而知。这是穷苦人家子女的悲惨命运。若是奴仆家里稍富而没有子女，则一生辛苦挣来之积蓄，有些家主如同官府般没收，公然据为己有。甚至于奴仆家之女婿，稍微有点积蓄，家主便认为他岳父是我家奴仆，从此以种种借口敲诈勒索。则世仆之祸，竟拖累外姓。又不仅如此，还有冒认世仆的。曾目睹一些土豪、有权势的官僚，窥见某个懦弱之民有产业、田地、房子，或有美艳之妻、姣好之女，就率领仆人驾船，如同抓盗贼一般，突然将他锁起来带回家，送到官府惩治，诬告其叛逆主人或杀害主人，并且掏出多年以前的伪造契书来证实。官吏徇私受嘱托，官府为顾全豪强情面，见此罪名很大，便说是牵涉到尊卑名分，竟不分皂白决断伪契为真，叛逆主人是实情。致使无依无靠的懦弱之人，有屈难伸，无门可诉。豪强们遂估量受冤人之家产，逼他们以此来赎身。可怜那些不通世故的老实人，唯恐日后受到毒害，便赶紧到处借债，典当衣物，请人说合。哪知官府银两既收，却根本不还其券书，只付给他一张凭证。于是从前之伪契，因此凭证，反将诬告之罪名变成真实了。冒认世仆之虚假说词，因此赎身凭证，就更分辨不清了。果然不出三年五年，仍旧传唤他服役。此时受害人若听其自然，恐怕以前之钱财就白费了。将要顾惜体面，但家中之财产已被搜刮一空。甚至有一再欺诈，直至榨取到只剩他孑然一身才罢休。此真是衣冠中之强盗，礼教中之虎狼!只因朝廷没有废除世代为仆之刁蛮风气，所以产生此无穷后患。至于卖一两就得用一两来赎回，对奴仆来说，一生屈身侍奉已付之东流。若出一倍价钱而要索取数倍，在主人虽只是片刻贪婪之念，也十足伤天害理了。为何同样是钱财，主人用来买奴仆时，三两五两比泰山还重？奴隶用来赎身时，纵然成百上千，却轻如草芥？伏愿当代仁人君子大发慈悲心，申明当今执政之人，谕令私属家奴不得称为子孙军，仆人不应世代为仆。凡属投靠主人之奴仆，总以自己一身而止。并且饬令奴仆婚嫁时，不得收取他们的财物礼品，赎身之钱不得超过当时卖身之钱。倘若有人借口说他们是上世叛逆之奴仆，就对其按现今之勒索诈骗罪论处。希望各地部属都得遵守，刻石立碑于四通八达之要道。不仅使千万家之祖父，可以不再牵累后人；千万家之子孙，可以不再埋怨其祖父。且使千万家之良善百姓，可免受凭空诬陷之灾祸；千万家之女子，可免受强暴失身之耻辱。从此，也使那些豪强人家之子孙，各自安分守己，不萌生邪僻之念头，不勒索非义之钱财。以此来培植其家族世系，不是更能增益厚福么？

《文昌帝君阴骘文广义》节录卷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