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病如果害得恰到好处, 小则能消痰化气, 大则能保命全身, 不一定都是见不得人才卧床不起也.若某部长、某局长、某啥长, 平常威风凛凛, 连放屁都有人做文章研究它的哲学基础, 不知道哪一个过节没有搞好, 被免了职, 朋友和部下前去看他, 一律挡驾, 曰他病啦, 严遵医嘱, 不能见客, 是他真的要断气哉? 当然不是.而是大家见面, 有啥可谈的, 第一, 朋友和部下不能责备他本人没有干好, 如果开口曰: “你确有很多可以检讨的地方, 像其次焉, 你贪污了一百万, 像其次焉, 你断了你上司三百万财路.”那不是去安慰他, 而是去开调查庭矣.第二, 朋友和部下又不能责备他的上司, 你把他上司骂的一文不值, 他不表示同意, 与心有违;他如表示同意, 又怕你是上司的暗探, 将来不提拔他.与其惹麻烦而冒危险, 不如病了算啦.而且不管怎么, 凡是去看他的人都不能给他官做, 自己如丧考妣还来不及, 再见那些凡夫俗子, 徒浪费时间。
属员们的政治病, 只要那个顶头上司稍微有点度量, 或托人致意, 或亲自登门道歉, 便会一乐而愈.前些时柏杨先生在办公室吃了上司的白眼, 心里一想, 我这么大岁数, 怎么沦落到小孩子之手? 当时也不言语, 但我第二天就不去上班, 盖我病啦, 病的连掏五毛钱打电话请假的力气都没有啦.除非上司表示失礼失礼, 或者你即不惜老怜贫, 我就视富贵如浮云.柏杨先生这几年非当初穷兮兮之状, 如果仍以为我还恋钱,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男公子和女公子都在美国, 我已努力鼓励他们早日加入美国国籍, 以便光宗耀祖, 二人每月都要寄来数十元或数百元美金给我, 有美援可恃, 当然有胆量掼纱帽也.大概该上司也打听出来我即将成为美国人之父, 肃然起敬, 不但没有申斥, 第二天还亲自光临柏府, 我见他进门, 就赶紧上床要哼, 谁知他乃老资格医生, 也不问我啥地方痛, 就掀底牌曰: “我总算年轻, 你老人家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听后满身舒泰, 跟在他屁股后乖乖地上班而去.当然, 不见得每一位患者都会有我这样的好儿女;有很多朋友, 小不如意, 便大害其病, 结果旷职七天, 着予撤职。
所以遮羞生气型的病, 并不简单, 必须有最高的境界和最高的艺术, 恰到好处害之, 再恰到好处愈之, 那才叫上流分子.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 一时蠢血上冲, 猛害头痛, 其不把他害得丢盔惯甲者几希.若柏杨先生, 要不是男女公子都在美国, 有美援可拿, 敢害那场病乎? 记得十年之前, 初来台湾, 在某一家杂志社当编辑, 辛辛苦苦, 若牛若马, 有一天为了一篇稿子, 我说可以用, 社长老爷说不可以用, 争执几句, 社长老爷大怒曰: “这里是我当家, 抑是你当家? ”这不用问, 当然是他当家, 我就掉头而去.第二天下午, 正在严重考虑是不是要请人送封信去, 说我病啦, 想不到社长老爷却先下手为强, 派员送来一笺, 另附一百五十元现钱, 笺上曰: “阁下自来本社工作, 表现优异, 业务蒸蒸日上, 十分感激.惟以最近经费拮据, 不得不行紧缩开支, 否则难渡难关, 拟请阁下在府暂时休息, 遥为指导, 一俟营业情况好转, 当再敦请襄助, 情不得已, 乞谅乞谅.”我只好悲悲惨惨在家孵豆芽。
呜呼, 一个人如果没有点特殊的门槛或特殊的办法, 无论啥病, 都以少害为妙, 否则如黄河决口, 一溃而不可收拾.从前职业好找, “此处不留爷, 自有留爷处, 处处不留爷, 爷在家里住.”病啦没有关系.如今则“此处不留爷, 别无留爷处, 处处不留爷, 上吊一条路.”对低级职员而言.三十六计, 不病才是上计.(柏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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