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做人, 我也是这样.我不希望自己是个完人, 也不故意地招人家的骂.该求朋友的呢, 就求;该给朋友作的呢, 就作.作的好不好, 咱们大家凭良心.所以我很和气, 见着谁都能扯一套.可是, 初次见面的人, 我可是不大爱说话;特别是见着女人, 我简直张不开口, 我怕说错了话.在家里, 我倒不十分怕太太, 可是对别的女人老觉着恐慌, 我不大明白妇女的心理;要是信口开河地说, 我不定说出什么来呢, 而妇女又爱挑眼.男人也有许多爱挑眼的, 所以初次见面, 我不大愿开口。
可喜的是有好几位生朋友都这么说: “没见着阁下的时候, 总以为阁下有八十多岁了.敢情阁下并不老.”是的, 虽然将奔四十的人, 我倒还不老.因为对事轻淡, 我心中不大藏着计划, 做事也无须耍手段, 所以我能笑, 爱笑;天真的笑多少显着年轻一些.我悲观, 但是不愿老声老气地悲观, 那近乎“虎事”.我愿意老年轻轻的, 死的时候像朵春花将残似的那样地哀而不伤.我就怕什么“权威”, “大家”, “大师”, 等等老气横秋的字眼们.我爱小孩, 花草, 小猫, 小狗, 小鱼, 这些都不“虎事”.偶尔看见个穿小马褂的“小大人”, 我能难受半天, 特别是那种所谓聪明的孩子, 让我难过.比如说, 一群小孩都在那儿看变戏法儿, 我也在那儿, 单会有那么一、两个七、八岁的小老头说: “这都是假的! ”这叫我立刻走开, 心里堵上一大块.世界确是更“文明”了, 小孩也懂事懂得早了, 可是我还愿意大家傻一点, 特别是小孩.假若小猫刚生下来就会捕鼠, 我就不再养猫, 虽然它也许是个神猫.(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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