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学作品是枯寂的人生的安慰, 那么, 作家在精神上正是我们的朋友.有些作家喜爱从自己的作品中将自己隐藏起来, 有些作家却爱尽力的在作品中将自己的成份注入.前者是畏友, 你崇拜他, 你敬仰他, 但是你不敢过于和他亲近.后者却是密友, 你觉得他在将他的心腹告诉你, 你也可以将自己的哀乐寄托给他.没有人敢说但丁, 歌德, 或者莎士比亚是他的朋友, 但是对于斯蒂芬逊, 《金银岛》的作者, 英国近代最可爱的一位小说家, 凡是熟悉他的作品的人, 都乐意而且安心将他引为是自己精神上的朋友, 不夸张也不僭越。
我正是一个喜爱斯蒂芬逊的人.英国小说很少使我耽读不厌.我对于狄根斯很淡漠, 我厌恶司各德.高尔斯华绥的乡绅气息使我窒息, 康拉德的有咸味的海上人物略略使我神往, 但对于斯蒂芬逊的作品, 我可说全部爱好.固然, 他的小说的浓重浪漫气息能使人神往, 但重要的还是他贯输在一切作品之中的那种亲切感.他用一种亲切的态度叙述他的故事, 他也用一种亲切的态度发表他的意见.他从不谩骂或者讥刺, 他至多是恳切的问你劝导而已。
斯蒂芬逊最爱写信.这也是使人感到这位作家的亲切可爱的原因之一.他遗下的四大卷书信集, 其中琐碎的诉说他日常生活, 健康态度, 他的作品构思和写作的经过, 他对于朋友们作品的批评和感想.心情不好时, 他在纸上叫苦连天;身体健康而心情愉快时, 他便连园外草丛中白狗养了几只小狗的琐事, 也详细的向他数千里外的祖国朋友们报告。
这些书信, 你读起来你便觉得他好象是写给你的一样.你不由的要幻想, 你的生活中如果也有一位这样的朋友, 人生将是一件怎样乐事.但你可不必慨叹, 你只要将他的作品随便翻开, 你便觉得他的信已经是写给你的了。
这样, 这位作者和他的作品便成了许多人的亲切的朋友, 也成了我的朋友。
斯蒂芬逊的健康不好, 他的全部的重要作品可说全是在病中写成, 正如他在逝世前一年 (一八九三) 写给乔治·梅里狄斯的信上所说:
“十四年以来, 我不曾有过一天真正的健康; 我总是病着醒来而又疲惫的去就寝;可是我不畏缩的干着我的工作.我躺在床上也写, 不躺在床上也写, 在病中写, 在咯血时也写, 咳嗽难忍时也写, 头脑晕眩时也写;支持得这样长久, 我觉得我好象已经得胜, 重行获得我的健康了…….”
这种情形, 使人觉得他的作品更加亲切可爱.因此, 如果近来在美国流行的: “如果你单身住到一个无人的荒岛上去, 只允许你携一本书去, 你将携谁的著作? ”这问题到我面前时, 我便要毫不踌躇的回答: “斯蒂芬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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