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一个秋天的下午, 我和施蛰存先生逛北四川路, 在一家旧书店的橱窗里发现了一叠复制的西洋名画.虽然是单色的, 但是极好的英国影写版出品, 尺寸也很大.老板的价钱讨得很贵, 虽然已经折散得不成册了, 一张画附一张说明, 还要一块钱一张.我和施先生选了一阵, 他不知怎样看中了一张郎克莱的风景, 我却选了一张达文西的“莫娜丽沙”.施先生买的一张画一直到今天还放在我的家里, 始终没有拿回去, 他也许早将这件事忘了, 但我的“莫娜丽沙”却被我配起镜框挂在墙上了。
我正是世上无数的“莫娜丽沙狂”之一, 是这张画的爱好者.我最初还希望能有一张复制的原色版挂在我的墙上, 但是读了费萨刊的《画家传》以后, 知道这张画在当时画好不久就变了色, 我就放弃这种奢念了.费萨利诚是一位幸福的人, 他享受了几世纪以后无数美术爱好者所嫉妒的眼福.据他说, 当初的色彩是透明的, 莫娜丽沙眼睛的细部更精致动人, 后来完全灰黯了.我们今日对着那种带着赤色调子的原色复制品, 怎么也想象不出当日的美丽了。
达文西的这张画, 时常被没有美术知识的人当作圣母像.这也难怪, 这本是一张一般的画像, 但达文西却注入了异常的精力, 先后画了四年还不肯搁笔, 始终认为未完之作.据费萨利的传记说, 当时传说达文西为莫娜丽沙夫人绘这肖像, 曾请了音乐师在旁奏乐, 借以沉静莫娜丽沙脸上的表情, 所以画像上那嘴角逗留着的微笑, 遂成了千古之谜.这张画现藏法国卢佛美术馆, 据说凡是见过这张画一次的人, 在所有其他名画的印象从心中渐渐黯淡以后, 这幅画的印象总还存在.我们当然不想在这里面加入神话的成份, 但这幅画的吸引力特别的大却是事实。
佛洛伊德说达文西的这张画, 是对于他母亲的追念, 他从莫娜丽沙夫人的微笑中看出了他母亲的微笑, 所以才有这样的成功.如果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论可靠, 那么, 早年丧母的我, 也许从这幅画上寻出同样可宝贵的记忆了。
这幅画曾于一九一一年失踪过, 当时法国政俯正不知花了多少秘密侦查费, 以两年的光阴才获合浦珠还, 据说是盗匪从卢佛美术馆偷了去向政俯勒索赎款的.这幸亏是以金钱为目的的盗匪, 设若到了我的手中, 也许不是金钱所能为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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