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时期, 我颇爱读阿拉托尔·法朗士的小说.我尽可能的搜集所能买到的他的小说, 贪婪的一本一本读下去.这样, 他的三十几册小说, 我差不多读了五分之四。
其实, 我并不完全喜爱法朗士, 我最厌恶他对于历史和考古知识的卖弄, 以及一大套近于玄学的幽默.如最为一般文选家所称道的短篇代表作《仇台太守》, 正是最使我头痛的一篇小说.反之, 他的巧妙的处理故事的手法以及随时流露的文字风格的精致, 使我觉得他不愧是跨立在新旧时代的鸿沟上的最后的一位大师.法朗士死后, 无疑的, 法国文学史是结束了最光荣的一代而开始另一个时代的叙述了。
我并不爱好华丽的《红百合》.这部小说象是一间新油漆的客厅, 辉煌得使人目眩, 但是并不使你感到亲切.我当然爱好美丽的《黛斯》, 可是其中的一部分, 关于古代宗教的玄学的叙述, 又使我头痛了。
我最爱读的一部法朗士的小说, 乃是他的古意盎然的《波纳尔之罪》.当然, 这是矛盾的.《波纳尔之罪》正是法朗士最卖弄他的博学的一部著作, 使他选入他所厌恶的“法兰西学士院”正是这部著作, 但我觉得他在别的著作中发泄的“书卷气”, 在这部小说中却十分调和, 反而增加它的可爱了。
诚如小泉八云所说, 年老的爱书家波纳尔, 坐在书城中, 向他的爱猫诉说着他的珍藏, 一面心中在燃烧着一缕怎么也不会灭熄的绝望的恋情.在法朗士的笔下, 这可珍贵的人类的至情, 实在被他写得太使人不能忘记了.小泉八云的这句赞语, 恰好说明了我爱好这部小说的原因。
法朗士的父亲是开旧书店的, 出身于这样环境的他, 耽溺于一切珍本古籍和考古知识的探讨, 早年便写下了这样古气盎然的小说, 正不是无因.然而正因了这种气氛, 有些年青的批评家便攻击法朗士, 说他不是现代意义的“作家”而是书呆子, 他的著作不过是旧书的散页和考古学的堆砌, 实是说得太过份一点了.“
让我们爱好我们所中意的著作, 而停止对于文学流派和分类的麻烦.”法朗士同时代的批评家拉马特这句话, 正是一位真正的文学爱好者的所必具的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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