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载过搭顺风车的人.但这人的情形有点不同, 我无法驱车扬长而过.从后影望去, 他衣衫褴褛, 身材瘦小, 裤子松垂, 头上歪戴旧布帽, 背上用皮带挂着个破背包。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脸.不是我想家中那副愁眉苦脸的潦倒样子, 而是带着安详平静的表情.体态似乎有点龙钟, 容貌却还年轻, 暗淡的眼神好像在凝眺遥远的天边。
我情不自禁地倒车, 问他是否想搭个便车.他瞪眼注视我, 微微点头, 然后上了车。
"住在附近吗? "我问他。
"不在, "他答道。
"你上哪儿去? "
"出门去."
"去什么地方呢? "
"到那边去."即使他说得彬彬有礼, 我也了解他的意思: 他上哪儿去是他自己的事.到了我住的汽车旅馆前面, 我让他下车."多谢你, "他说。
他朝大路走去时, 我猜疑我看到的是否就是最后的老式流浪汉。
稍后, 我出去前往餐馆, 看到他站在我的车旁.噢, 噢, 我心想, 打抽丰的来啦.我随便点点头准备上车."请稍留步, "他说.这种绅士派的旧式礼貌言谈竟感动了我."你今天让我搭了趟顺风车, 我打算报答你."
"不必啦.那无所谓."
"不, 那是一种善意, 请."他那暗淡的眼神使我感到了一种完全陌生的规矩。
我耸耸肩.他一挥手, 以侍臣的姿势站立一旁, 示意我上车.我进了车厢, 摇下车窗, 望着他.他伸手入背包, 我不由得有点紧张, 忙攥紧拳头准备行动.但他从背包里却拿出一支旧口琴.我立刻宽了心.真古怪, 我心想, 可是并无恶意.曲声悠然而起, 我不禁神往。
我听不出口琴吹奏出来的是什么, 既非古典曲, 又非乡村音乐, 也不是爵士乐, 跟我所熟悉的音乐毫不相同.那是来自他心灵深处的遥远故乡.乐曲虽是即兴而奏, 各音符却彼此关联如一串珍珠, 一颗比一颗大, 数到最大的一颗时, 你便欣赏到同样和谐的节奏, 但这次是向下数, 一颗比一颗小.这怪人吹奏的奇妙优美的音乐把我听呆了。
一对年轻夫妇从汽车旅馆走出, 听到了口琴声便驻足窃笑.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 想用话掩饰窘态."不错, 热门摇滚乐, 好得很, 可是我得走了."
我说话时倒没显出不客气, 但的确带着出于挖苦和傲慢的一种不自然的轻浮.那对年轻夫妇哈哈大笑。
音乐由颤抖而逐渐停止, 接着寂静了片刻.他放下口琴, 双眼还在注视我, 蠕动嘴唇, 微微苦笑了一下, 然后转过身, 往肩上拉了拉背包, 走向大路.我目送他远去。
那对年轻夫妇还在笑.男的说: "世界怪人真多, 是不是? "
我对他们颇感厌恶, 忽然想追上那个在公路上身形逐渐缩小, 又瘦又矮而相当高雅的人.但我改变了主意.我晓得, 即使追上他也没什么话可说.我享受过一段美好时光, 现在已经成为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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