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木石油会战举世闻名, 世界第一条沙漠公路计划修建.经自治区科协介绍, 我的小蜜蜂飞机被邀请去沙漠上空, 担任"沙漠轻骑兵", 为公路选线、勘测.92年2月24日, 我和"蜜蜂"同时抵达沙漠北缘的转换站——肖塘, 再往南就进入著名的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我们顾不得休息, 第二天一早就忙起来, 清洗风尘仆仆的被拆开装运的飞机部件, 修补被磨损的机身和机翼, 然后就地装配.一直干到深夜才全部完工, 整装待飞。
92年2月26日, 天空晴朗, 风和日丽, 是飞行的好天气.045号蜜蜂飞机, 身经百战, 在祖国边疆已立下显赫战功: 它曾不畏艰险飞进天山深处为高山草原灭蝗, 它曾越过茫茫戈壁飞到油城克拉玛依, 消灭蚊蝇为石油工人造福;它曾纪录下举世闻名的第十一届亚运会火炬接力的历史性镜头, 它曾为喀什贫困地区棉田施肥喷药……然而, 闯沙漠、找石油这是第一次。
飞机停在沙漠里试验公路上, 这条公路有两公里长, 我们选了其中200米平直段作为"机场".首次试飞完全成功, 下一步将长途飞行, 从肖塘飞往满参一号井。
满参一号井今日开钻, 如果油气显示好, 那么, 这条沙漠公路将尽早修建.因此"小蜜蜂"满怀豪情决定飞进沙漠腹地去参加开钻仪式, 鼓舞石油勇士们来个"开门红".飞机主油箱加足了油(20公升), 可飞行1小时半, 又带了10公升油.从地图上看, 肖—满直线距离为70公里, 飞机一小时可到.计划在井上逗留一会儿便返飞, 预计中午2时30分赶回吃午饭.然而,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1点15分, 小蜜蜂载着我和塔指沙办的高峰向南飞去, 高度300米, 观察地面, 路况复杂, 多条路迹交叉横行.我选择中间一条, 飞行约10分, 从一辆箱式物探车上空越过.这条路原来是它开辟的, 就此中断.我又在东边看见一条车辙, 印迹明显.我记得满参在肖塘偏东约五度, 我想这靠东的路可能就是那条通向满参的沙路.飞机沿路而飞, 发动机均匀地震动, 平稳极了.向上看, 湛蓝的天, 俯视下方, 茫茫沙海, 一片金黄, 心旷神怡.虽说在"死亡之海"上空, 竟毫无恐惧之感, 沿途还找了三, 四处较为平坦的盐碱地带, 准备下一步来此作沙漠腹地迫降起飞试验.我几次回过头去跟高峰比手示意, 他也显得异常兴奋.然而, 好景不长, 30分钟后, 这条希望之路居然中断.此时, 罗盘指示航向是东南150度, 怎么办?一般情况应返航回飞.可是, 我想, 前方石油战士即将开战, 我们也应该勇敢地冲上去!战地上的井架有六十米高, 我向前飞, 去寻找它.可是, 一直飞了80分钟, 仍未找到目标, 这才意识到, 作返航紧急处理为时已晚!向西北330°方向飞了约十分钟燃油便耗尽, 此时高度500米的飞机便转入无动力滑翔飞行。
滑翔飞行无噪音、无震动, 如同海鸥展翅, 对飞行陌生的高峰兴奋地与我大声交谈, 感觉太好了, 太美妙了!我却异常镇静, 选择了一块白碱滩, 准备迫降, 机头对准、下滑, 但是未能如愿.此时, 空中风速增加, 飞机前进受阻, 高度下降很快, 滑翔约3公里, 对着一沙丘冲去.我果断拉杆、抬机头, 结果飞机以50公里/小时速度, "贴"在沙丘坡上, 一场生与死的搏斗便从此开始。
我想把飞机移到前面300米以外的白碱滩, 加油起飞, 返回肖塘.跑过去一看.面积不小, 但凸凹不平, 需工具平整.回来再看飞机, 机轮陷进沙里, 移动十分困难;另外驾驶杆前后操纵失灵, 再次起飞的方案, 被迫放弃.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 我和高峰都显得非常平静, 都知道我们已陷入困境.我们没带水和干粮, 由于一上午的飞行, 已经消耗很大, 饥渴交加了.但是我们想到"家里"在下午六时和满参通话后, 就会知道我们出事, 一定会前来救险.我们必须下定决心克服难以忍受的困难, 坚持两天两夜, 做好过夜和接应工作.于是我们协同作战, 先到附近打柴火, 准备晚上取暖和放信号.我们一口气打了4~5汽车装的柴禾, 因为柴很干燥, 容易烧完, 少了不够.打柴出了汗, 口更加干渴.高峰说, 沙漠有些地方, 也能挖出水来, 他选了一块地势较低的地方, 我们便手无寸铁挖将起来, 好在沙不硬, 用十指也能刨出坑来, 但是时间长了, 指甲很疼, 盼水的心情却顾不得这些.我在下面越挖越深, 小高用头盔吊沙, 从下午挖到黄昏, 井有2米深, 下面的沙子虽未出水, 但很湿润.我们把手、脚都伸进去, 把干裂的嘴唇也凑上去, 以缓解干裂之苦, 同时幻想着明早井里会渗出清凉的水来。
一天的疲劳, 使我们在火堆旁很快进入梦乡.呀!那是一个湿润的世界, 水源之足, 饮料俱全, 尽情畅饮, 痛快至极!梦景不长, 还没喝够就被冻醒.沙漠昼夜温差大, 中午零上10度, 半夜却是零下十度.火焰越来越小, 我们都醒了, 一边添柴一边交换梦中信息, 居然全是喝水的内容.首次在沙漠中露宿, 感到新鲜和兴奋.夜晚静得出奇, 在城市喧闹声中住惯的人在这种环境反而不适应.我们俩在篝火旁, 诚挚地交谈, 兴趣爱好、学校生活, 无所不谈, 越谈越近.我给他讲飞行趣事, 他给我讲沙漠奇闻, 我才知道沙漠中男人不吃不喝能坚持五天, 女人七天.我和他纯属巧合, 都是体育爱好者, 我52岁, 他25岁, 面对困境都充满着乐观和自信.干渴迫使我们停止讲话, 在相互充分信任感中入睡.睡前我做了一件遗憾之事, 把1000毫升尿液白白地浪费了, 让沙漠解了渴。
27日天刚亮, 高峰就去观察井中水情, 我也坐起来, 等他的好消息, 结果大失所望.我建议再深挖一米, 碰碰运气.虽然饥饿信号不时从胃传向大脑, 要求四肢尽快觅食, 可是荒漠中无物可食.我们只得再次挖井, 如能喝上几口水, 可坚持数天.井越挖越深, 吊沙困难, 接上腰带还不够长, 又弄了根伞绳才够.沙松易塌, 为防止人被埋没, 又适当扩大面积, 挖至三米多, 再不能挖, 因为人上不来.高峰用皮大衣盖住井口, 以防水气外溢, 等到中午, 仍不见水.口渴难忍, 我背着小高, 喝了200毫升尿液.平生第一次, 还有点不好意思, 谁知他早我有此行动了。
我们在白天也点火冒烟, 发信号, 以利空中搜寻.下午, 风沙骤起, 天气变坏, 能见度很差, 烟火全被吹散, 情况很糟, 这一天在沮丧中结束。
28日, 遇险第三天, 上午仍然大风, 我们躺在机翼下避风, 戴上头盔和风镜防沙.此时断水、粮已50多小时, 又经过两天大强度劳动, 体力大大下降, 渴、饿、疲劳, 无一好受.我们眼望天空, 耳听四周, 盼望出现奇迹, 然而等到下午, 什么也没有出现, 情况越来越危急, 若再等下去, 必死无疑, 离生命完结, 还有两天时间, 一定要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实施自救, 我与高峰商量, 立即出发去找沙漠车路, 行走方向经我两天来仔细回忆、思考、推算, 基本确定朝正西前进, 利用数学勾股定律, 我计算出需走45公里左右, 一拍即合, 他欣然同意, 准备工作三项: ①从飞机上卸下罗盘, ②在飞机上留言, 说明我们出发时间与方向, ③维护好飞机, 下午6点30, 我们开始长途跋涉, 去寻找这一丝希望.因为, 究竟前面有没有路, 能不能走到, 我俩心中都无绝对把握。
一出发, 我就用秒表测量了行进速度, 一分钟90步, 每步50公分, 时速2.7公里.在沙漠中行走很费劲, 沙丘连着沙丘, 为保持方向, 不允许绕弯, 多高的山也得就直翻过去, 因而平均时速估计2公里左右.中途加上休息时间, 计划30个小时走完这段路程。
走了两公里多, 小高就把皮大衣挂在一棵枯树上, 一是轻装, 二是作标记.为了赶路, 我们决定连夜走.天气不好, 一片漆黑, 边走边用声音联络.休息时, 我第二次饮尿, 但是尿呈茶红色, 而且毒性增加, 胃不接受, 呕吐三次又全排出体外.一夜之行, 困难重重, 一会儿头碰枯树, 一会儿摔跌坑中, 深一脚, 浅一脚, 行进缓慢.接近拂晓, 实在走不动, 点一堆火, 一躺下就睡着了, 但很快又饿醒.天刚亮, 就必须赶路, 行程估计还有3分之2强。
29日, 遇险第四天, 必须完成25公里左右的任务.为了加快速度, 小高扔掉皮靴, 穿袜前进.我虽也穿袜前进, 但皮靴舍不得扔, 它一直伴随我飞翔在蓝天, 有朝一日, 还需它助力, 况且后面派了大用场, 用它装湿沙土, 边走边对口呼吸, 对延缓生命起到积极作用.沙丘连着沙丘, 好不容易爬过"天山", 前面又横着"昆仑山", 嘿, 更高的"喜玛拉雅山"正等着我!尽管如此, 心中一个念头: 多走一步, 就离生还近了一步, 前进决不后退!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见亲人……
我背着头盔, 扛着皮靴, 负重前进, 很感吃力.袜子都嫌重了, 我脱掉它试走了几公里, 脚底疼痛, 坐下一看, 皮肤成鱼鳞状, 难看至极, 交叉三个大血口.我连忙又穿上袜子, 否则无法再走.几万年前这里是海底, 因而有的地方有贝壳之类的残骸, 我拾起一个, 一捏一手粉末, 有块平地上发现一只小鸟尸体, 喜出望外, 想去吞下, 居然拿不起来, 已风化成一堆灰."死亡之海"名不虚传, 只有前进才有希望, 在爬越一座约一百米高的沙丘时, 在它的腰部居然有三处水情显示.我迫不及待地挖坑, 又使我燃起找水的欲望, 去浇一浇冒烟的嗓子.挖了半米, 沙子湿度很大, 能捏成团, 希望很大, 但需费不少时间.权衡利弊, 还是赶路要紧, 但是我装了一皮靴湿沙子, 路上呼吸用。
接近中午, 远方传来飞机声, 高峰误听为沙漠车, 大喊有救了!只见一架双水獭飞机从东北方向飞来, 我赶紧爬上制高点, 躺下做信号, 高峰也学我在另一处躺下, 盼望飞机发现我们.飞机高度1000米左右, 速度快, 下面风沙大很快飞过去了.虽然未被及时发现, 但这是我们四天来见到的人类之物, 已很激动.再说它的出现, 证实了我们走向正确.我通过它飞向满参的时间, 标出了几个重要数据: ①我们与路的距离, ②满参井离我们到路口的距离, ③肖塘到路口上距离, ④我们还需要的时间.经过计算我们应在3月10日上午12点正到达路上, 与肖塘10点开出的沙漠车相遇.如果错过, 又得煎熬24小时, 后果很难设想.也许因缺血糖, 大脑昏迷, 也许心脏无能源, 停止跳动, 这都是可能随时发生的。
我们再次坚定信心, 用手势互相鼓舞, 稍稍调整航向(偏一点南), 这样可用更短距离上路.咬牙切齿走到下午7点40, 碰见一片枯树, 决定宿营休息.因为怕摸黑前进把路跨过, 那就走向死亡, 永无止境了.我们默契配合, 他打柴, 我挖井, 干渴始终威胁着我们, 还再作最后的努力, 挖了一米多深.想让井浸出淤积水.天黑了, 在井周围用手帕、围巾点火, 晚上, 我们同盖我的舍不得扔的皮飞行服, 他穿着我的靴子去打柴禾.此时, 我们如同一个人, 为一个共同目标奋斗。
这个夜晚, 对我来说是极为可怕难忘的.长时间断水、缺能, 年过半百又长途跋涉几十公里, 生命即将完结, 人临终前思维活动已反复出现.这些情景是: 从童年开始, 亲人的面貌一一闪现, 去世的父母在时时召唤;一生尝过的食物一一回味;几件遗憾之事: 任务未完成, 小孙孙刚出世, 爷爷过早离去等.非常幸运, 我并没有长眠, 凌晨六时被冻醒, 坚持到天放亮.3月1号凌晨我又装了两皮靴湿土, 给小高一只, 又继续上路拼搏.我粗略估算这是最后一段冲刺的路程, 约6—10公里, 成败在此一举, 是背水一战.体力已消耗至极, 大脑四肢有痉挛的迹象.走几步我大口大口喘气, 小高帮我穿上沉重的棉飞行皮衣, 我要求走200米就休息一会.在一次途中休息, 听见老鹰叫声, 我立即躺下装死, 以引诱它下来吃我, 我趁机把它干掉.可惜的是它未中计, 一次觅食的机会又未得到.饥饿难忍, 又想吃自己的血肉, 生怕创伤不愈, 走不成路.最后决心再排除万难, 向顶峰攀登.运动员赛跑, 有一个极点, 意志薄弱的人不易通过, 我们现在就处在这个阶段.每迈一步, 几乎与攀登珠穆朗玛峰一样, 极为困难.行进速度已降到每小时不足一公里.又走了三小时, 仍然是无限的荒漠, 累得筋疲力尽的高峰开始怀疑走向的正确性, 我的情况更糟.可是只要调整体力, 坚定信心, 闯过极点, 胜利在望.我说: "走向正确, 只是距离还没走够, 继续前进."他欣然赞同, 我们携手并肩, 向心目中的终点冲去.一边走, 一边加强观察那条希望之路.1点30终于在一片白碱滩边发现了一条旧车辙, 我惊喜若狂, 说;"就是这儿."小高说, "这道很久没有车走."我累得瘫倒在地, 只有让他仔细观察.我心中祈祷着, 但愿这次成功, 否则去向马克思报到.因为这时的我, 从外形上看, 骨瘦如柴, 体重掉了近10公斤, 面容憔悴, 口唇干裂之皮有一公分厚, 有音无声, 从头到脚, 全被沙土污染, 活象一个出土文物.体内糖脂已全部耗尽, 肌肉也明显缩小, 腹部凹陷, 视力模糊, 出现幻觉, 似乎胃肠都已被自身消化, 只剩求生的欲望在目光中闪烁……
高峰有1米80的个头, 他的风格与他身材一样高大.一路上他无微不至关心我, 照顾我, 夜晚总是让我先鼾声入睡, 他才感到放心, 他始终走在困难的最前头, 定方向选路, 披荆斩棘开道, 是少语求实的好青年.此刻他又上上下下来回观察路情, 从中发现可救性.他先向南、后向北, 突然他大叫一声: "有车声."他确定这不是幻觉立即跑上一座十几米高的沙丘;"我看见车了, 快把红头盔送来, 打信号!"我一骨碌爬起来, 拿起头盔, 奇迹般地用百米速度向200米开外跑去.离他30米时, 干脆, 把头盔扔将上去, 这个爆发力从何产生, 令我咋舌, 因我当时确实山穷水尽了.突然间, 车看不见了, 声音也没有了.我们开始紧张起来, 心中明白一旦错过这眼前的生机将必死无疑.我们果断决定, 高峰迎上去找, 我卡守路口拦车, 脱下红色毛衣和白围巾制作"信号旗", 等待着、聆听着、期望着, 约十五分钟, 我听见了车声, 不一会儿, 看见一辆红白相间的沙漠车, 朝我这边开来.眼泪象断线之珠, 不停落下.我挥动着"信号旗", 哑着嗓子大喊: "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沙漠车终于在我身边停下, 邵师傅跳下车, 我和他都失声痛哭, 他连连说;"这下可找到你们了, 你们吃苦了, 同志们都昼夜不眠, 为你们担扰.这下可好了, 你们得救了!"我说不出话来: 感激之情, 生还的喜悦, 全融在那奔泻的热泪之中……
说不出话来: 感激之情, 生还的喜悦, 全融在那奔泻的热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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