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还是再从头来过,讲到上次提到的三句话,“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三句话,是影响几千年来中国文化最大的东西。尤其后世的、宋元以后的理学家、儒家们,所有讲的儒道、理学的道理,他的修养、功夫,统统从这里出来的。那么再会同佛家、道家,所有的修养方法,构成中国文化宋元以后儒家的另一套、另一个系统的哲学。首先我们对于这三句话,“天命之谓性”,我们再三重复过,研究中国古代的书,一个“天”字一个“道”字,特别要小心。他这个“天”有时候代表抽象的一个符号,形而上的本体——就是“道”,拿天字来做代表。有时候是代表有形的,天文的天、气象的天。有时候这个“天”是代表宗教性,有个主宰,叫他是神也可以、上帝也可以、天帝也可以,反正有宗教性的,所谓冥冥中有一位——有一个主宰,不是有一位,说一位已经拉到人的观念 ——有一个不可知的力量做主宰,也用这个天。有时候这个天是直接就代表人的善心,等于中国后世文化,同佛家以后的明心见性这个“心”一样的。所以宋元以后,有时候把这两方面合起来用,譬如讲学佛、禅宗的境界,他们用一句话“性天风月”,就是说本性里头的、人的自性里头那个天地、那个宇宙,有他的境界,有他的风光,所以叫做“性天风月”。文字非常优美,实际上是个哲学——性天里头哪里有个风月?就凭你闭上眼睛,打起坐来幻想,或者吃一个强力胶下去,眼晴闭着,哦,里面刮起一阵风,出个月亮——实际上它不是一个实际的,只是一个形容,(形容)里头有很优美的境界。所以这个“天”字我们要特别注意。
那么《中庸》所讲的“天”呢?(是)抽象的,代表形而上的道,也可以把它当作为宇宙之间万事有一个不可知的力量。“天命之谓性”,人性从哪里来?天命。命不是下命令的命,这个命是当成禀赋(讲),赋予、给你的,生命当中自然有这股力量给你,这就是“人性”。“天命之谓性”,那么如果拿这句话做比较宗教、比较哲学的研究,那多了,牵涉到佛家的所谓唯识、唯心,各种的思想;那么牵涉到道家的,就是老子所讲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个就是自然。那么再加上牵扯到西方宗教、哲学的,那就越来越多。在中国文化过去(就是)这样简化,我们后世当成一个大问题;在几千年前对中国的老子、中国的古人(来说),这个字很简单。生命从哪里来?也不管他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反正“天命之谓性”。所以我们常常讲天生我的个性是这样;这个天就代表了宗教的、哲学的、不可知的、可知的,统统在内了。你觉得上面掉下来也可以,地下长出来也可以,反正后面那个是什么东西呢?拿一个字把它挡住——“天”。就是到这里为止,哈!所以在西方哲学家看来,中国文化没有哲学,它不能被追究的,它上面就来个挡箭牌就给你盖掉了,再问下去呀,不能问了。事实上可以问,就是解释非常多。假定把中国文字,所有书本里头,秦汉以上的这个“天”字都把它集中下来,那可以写一大部头的书,几乎写到可以同《辞海》一样多的字,讲不完的,这个 “天”字。
现在我们把它简化起来。《中庸》所讲,人性的来源,自然的禀赋,这个就是“性”。人性呢?但是有一点,在儒家的观点,认为人性本来是至善的,不坏的;坏是后天搞坏的。从性善派的这个思想来看《中庸》,所谓讲“天命之谓性”,这个性是本来干净的、纯洁的、善良的、无私的,总而言之,至真、至善、至美;拿西方的哲学观念,真、善、美的。——“天命之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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