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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贬南荒 心系生民
来源:儒家人物 作者:

柳宗元短暂得志之后,迎来了他后半生的流贬和失意,遭受到他人生历程中最大的打击。永贞元年九月,柳宗元带着年近七旬的母亲,前往遥远的南方,开始了他十年的贬逐生活。同行的还有母亲卢氏的侄子、他的表弟卢遵和堂弟柳宗直。他们经过洞庭湖,上溯湘江艰难前行,情状十分凄凉。时近初终,白天阴风呼啸,密云压顶,傍晚又下起了绵绵细雨。睹景生情,柳宗元心中充满了怨愤悲枪。溯湘江上行不远,就到了汇入湘江的泪罗江口。在这里,柳宗元停舟怀古,凭吊战国时楚国伟大的诗人屈原,写下了一篇情辞并茂的骚体文《吊屈原文》。这时的柳宗元政治上受到沉重打击,理想受到严重挫折,忠诚而被贬逐,与屈原极为相似。他通过缅怀屈原自沉汨罗江,痛陈屈原时代忠奸易位、是非颠倒,寄托自己个人的身世之感。文章最后写道:“穷与达固不渝兮,夫唯服道以守义。矧先生之悃囗兮,蹈大故而不贰。”表示要以屈原为榜样,坚持自己的信念,无怨无悔。

这年年底,柳宗元一行经过艰难跋涉,终于到了永州。唐代的永州还是比较荒僻的地方,经济凋敝,民不聊生。柳宗元的职衔是“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这是一个“闲员”,即无官舍,又无具体职务。因此,柳宗元初到永州,寄住于一座古寺——龙兴寺中。寺中有一个和尚重巽,是天台九祖荆溪湛然的再传弟子,柳宗元与他结交,谈禅论道,诗文唱和。此外这里还常有一些过往的僧人,也与柳宗元关系密切。柳宗元自幼受到佛教的薰染,早在长安时就与僧侣有交谊。这时他正值人生失意、理想受挫、精神苦闷,加之每天面对的是青灯梵呗,相处的是禅僧,促使他对佛教教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王叔文集团的主要成员虽然被贬逐,但宦官集团和保守派官僚对他们的迫害并未停止。元和元年,王叔文终于被处死,王亻丕也于贬所病死。朝廷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先后发布四次诏命,规定“八司马”不在宽赦之例,这就使柳宗元早日北归的希望化为泡影。

元和三年,柳宗元模仿屈赋写了一篇《惩咎赋》,对自己平生做了一番反思。虽然名为“惩咎”,但其实是对自己从事的事业进行辩护,抒发自己的不平之气。他历叙自己立志“处卑污以阂世”,“求大中之所宜”,勇于用世,以救世济时,但由于“谗妒构而不戒”,“逢天地之否隔”,遭到贬逐,流放南荒,老母病逝,身为孤囚,过着拘挛坎坷的生活。文中表现出对黑暗政治的强烈愤慨。但他最后表示:“配大中以为偶兮,谅天命之谓何!”自己要坚守“大中之道”,不相信天命,即使抱道而殁,也无悔无怨,表现出一个坚持理想、关心民瘼的士大夫在困境中不屈不挠的品格。因此,在永州期间,柳宗元很快从悲观失望中振作起来,内心中始终抱着“苟守先圣之道,由大中以出,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的信念,孜孜以求,希图进用。而且能排除困难,自强不息,进行哲学思考和文学创作。

这一时期,是柳宗元的哲学思想全面成熟与文艺创作最丰富的时期。柳宗元在永州广泛接触到下层人民生活,大量诗文都反映了他们的痛苦,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儒家思想中人民性的一面在柳宗元身上的体现。柳宗元的诗文如《田家》三首、《捕蛇者说》等等,正是因为深刻的人民性和精湛的艺术手段巧妙结合,才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从而确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不可动摇的地位。当他对下层人民生活了解越深,就越觉得“上惭王官,下愧农夫”。他为自己作为“官”,不能为解除人民的疾苦而做更多的事而感到内疚。由于对下层人民深深的同情,促使他始终自强不息,在逆境之中,“辅时及物”之志更加坚定。在永州期间,他的“以生人为主”的思想更加发展了。他继承儒家“兼济天下”的思想,提出“贤者之作,思利乎人”,“仕虽未达,无忘生人之患”,等一系列闪耀着人本主义精神的光辉主张。

贬官永州,是柳宗元创作道路上的一大转折。他被迫离开了政治舞台,远离政争,身处穷裔,更加集中精力于文学创作与理论著述。因而,他在古文写作上也取得了更大的成就,他与韩愈等人一道成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干城。他还诱掖后学,广泛宣传总结“古文”的写作经验,写成《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等著名论文。由于他的提倡,“古文”在南方得以迅速普及,“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继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柳宗元对于推动“古文”的普及,拓展“古文”的领域,提高“古文”的艺术水平,都做了巨大而独特的贡献。他与韩愈的文学见解非常相似,同样主张“文以明道”。他在《答韦中立论师道论》中说;

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火良)(火良),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凡我所陈,皆自谓近道。

他把“学古道,为古辞”统一起来,主张“言道讲古穷文章”,把阐扬儒家圣人之道,解决现实社会政治问题作为文章的内容和创作的目的。

柳宗元在永州的最后几年,全国政局发生一系列变化。元和九年十二月,韦贯之自尚书右丞拜相。韦贯之当年曾被王叔文一派所汲引,对柳宗元、刘禹锡等人较为同情。据《资治通鉴》卷239“元和十年”载:“王叔文之党坐谪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当时的执政正是韦贯之。诏命下于元和九年十二月,而传到永州已经是第二年的正月了。

身在贬所十年不归的柳宗元得到征召的消息,悲喜交集,恍如梦中。他在一首诗中这样描述他的心情:

投荒重一纪,新诏下荆扉。

疑比庄周梦,情如苏轼归。柳宗元迅速打点行装,踏上归途。他还是沿着来时的路线行进,但此番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了。一路上他豪兴大发,写下了许多抒发喜悦心情的诗篇。路过泪罗江口时,正遇上逆风,但他丝毫没有十年前那种悲怆凄楚的感觉。他在《泪罗遇风》一诗中写道:

南来不作楚臣悲,重入修门自有期。
为报春风汨罗道,莫将波浪枉明时。

他觉得自己境况终究比屈原胜过许多,得以遭逢“明时”,重入朝廷,去施展自己的抱负。

这样,经过十年的流离贬逐,饱受了政治迫害和生活磨难之后,柳宗元终于在早春二月回到了长安。但是,迎接柳宗元等人归来的并非美酒与鲜花。朝廷中围绕王叔文余党的归宿问题,斗争非常激烈,反对他们的势力仍然相当强大,很多人竭力阻止他们入朝。他与韩泰、韩晔、陈谏、刘禹锡二月回朝,在长安停留不到一个月,三月十四日,就同被出为远州刺史。虽然升了官,但地方更加遥远,实际上这又是一次贬逐。

柳宗元被任命为柳州刺史,刘禹锡为播州(今贵州遵义)刺史。当时刘禹锡还有80多岁的老母,播州路途崎岖,遥远荒凉,老人到那里去,将是九死一生。柳宗元出于对刘禹锡的友谊,打算上疏朝廷,与刘禹锡对调。后来刘禹锡改为连州刺史。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柳宗元的崇高品格。

柳州比永州更加荒僻、遥远。柳宗元这次去柳州,还是沿着一个月前进京时的旧路而行,也就是11年前被贬南下时的路线。但他这次的心情异常黯淡。这一年他已43岁,他深感前途的渺茫。他与刘禹锡同行到衡阳,然后依依惜别,写了一首《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诗:

十年憔悴到泰京,谁料翻为岭外行。
伏波故道风烟在,翁仲遗墟草树平。
直以慵疏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
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

他深感自己性不谐俗,徒有文名,不为世用。经过十年的艰难困苦,盼来的却是投身岭外,心中的痛苦无法平息,只能对友垂泪。此后他又写了两首赠别刘禹锡的诗,流露出无限的伤感,只希望将来能平安归田,度过余生。

元和十年六月二十七日,柳宗元怀着凄楚悲伤的心情,拖着衰病之身,经过三个月的长途跋涉,到达了柳州。

柳宗元到柳州虽然是遭受打击,但此时他作为一州之长,与永州时的境况大不相同了。他毕竟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百姓做点实事,实现自己“利安元元”的愿望,做一个好的地方官。他采取措施,解放奴婢,鼓励发展生产。韩愈后来表扬他在柳州的政绩时说:“凡令之期,民劝趋之,无有后先,必以其时。于是民业有经,公无负租,流逋回归,乐生兴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国修洁,猪牛鸭鸡,肥大蕃息。子严父诏,妇顺夫指。嫁娶葬送,各有条法。出相弟长,入相慈孝。步时民贫,以男女相质,久不得赎,尽没为隶。我侯之至,按国之故,以佣除本,悉夺归之。大修孔子庙,城郭巷道,皆治使端正,树以名木,柳民既昏说喜。”作为一名封建社会的地方官,能够做到这些,是符合儒家“爱民”的要求的。

在政事之余,柳宗元还耐心接受青年学子的拜访,对他们循循善诱。此外,他还与僧、道、隐士交结,思想上进一步发挥了“三教调和”的理论。

在柳州,柳宗元还是密切关注着国家的政局。他一贯反对藩镇跋扈。元和十二年十月,裴度荡平叛乱30年之久的第一强藩淮西镇,柳宗元获此消息,非常激动,为了歌颂这次胜利,他写了有名的《平淮夷雅》两篇,一为《皇武》,赞颂裴度,一为《方城》,赞颂李囗,实际上是歌颂唐室“中兴”。《平淮夷雅》也成为中国文学史上四言诗中的精品。

但是,凄苦与失意始终与柳宗元相伴。他来到柳州时,已须发斑白,而此时他才43岁。在永州时留下的疾病也日渐沉重。他料到自己已不会久于人世了。此时他似乎已不再有什么遗憾,只是向往着能在有生之年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在公务之余,他放情于山水,以排遣心中的寂寞。一山一峰,常常勾起他对故乡、对友人的思念。

当年柳宗元37岁时,曾写信给萧亻免说:“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长来觉日月益促,’岁岁更甚,大都不过数十寒暑,则无此身矣。”他的设想已够凄凉的了,但是事实上他的生命比他预期的要短促得多。写这些话后仅过十年,柳宗元就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根据刘禹锡《祭柳员外文》说:“自君失意,沈伏远群。近遇国士,方伸眉头。亦见遗草,恭辞旧府。”说明柳宗元在死前似受到某人的荐举,已准备离开柳州。但由于长期的流谪毁坏了他的身体,柳宗元终于没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甚至没能实现有生之年返回故乡的愿望,满怀无限的愁绪死于柳州。死时年仅47岁,时间是元和十四年(819)十一月八日。他从青年时代就立下了“辅时及物”、“兴功济世”的理想,并满怀热情地去见诸实践。但时代没有提供给他更多的机会,使他的才不得施,贬斥终生,赍志以殁,这不仅是柳宗元一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柳宗元临死时,曾写信给好友刘禹锡说:“我不幸,卒以谪死,以遗草累故人。”把自己的全部著作托付给他。刘禹锡将他的遗著编纂为《柳河东集》30卷,并亲自作序。宋代世采堂刻本则分为45卷,外集2卷。柳宗元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一位有独到见解的哲学家。他的哲学著作主要有:《天说》、《答刘禹锡天论书》、《天对》、《贞符》、《非国语》、《封建论》、《时令论》、《天爵论》、《断刑论》、《与韩愈论史官书》、《与吕道州论非国语书》等。侯外庐编的《柳宗元哲学选集》(中华书局,1964年版)辑录他的哲学著作较为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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