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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退穷居
来源:儒家人物 作者:

仕宦而至将相,衣锦而归故里,这是中国士大夫引以为荣的事情,也是中国士大夫为之焦思,为之落拓的揪心之事。可是,这对于王充来说,一件也没有。仕宦不显,进言不纳,不仅致君尧舜、出仕行义的理想无以实现,而且还常常因自己的清节自守,而惹得俗才奸人的“董条构陷”。上无以求通,下无以合俗,进无以兼济天下,退无以独善其身,是进亦不得,退亦不得,茫茫岁月,何以发遣?何以心安呢?中国士大夫自有其安身立命之所,即孔子所谓“君子求诸己”,反求于方寸之间,做到当下心安。当年孔子才博道大,天下莫容,于是斐然而生“归欤”之叹。王充亦志大才高,不用于世,徘徊之下,也不能不有“归休”之念了。章和二年,王充正式告老退休了:“章和二年,罢州家居。年届七十,时可悬舆。”(《自纪》)孔子说:“吾不仕故艺(多才多艺)。”《史记》亦载“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出仕不利,反而成就了孔子多才多艺的本领;不仕,故孔子有暇修诗书礼乐,教授生徒。王充亦然,《后汉书》说他“后返乡里,屏居教授”;充《自纪》曰“充仕数不耦,徒著书自娱”。致君尧舜,力行王道,固然是儒者的理想,但是“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著书“立言”以传后人,也是圣贤相提倡的事业。王充正是一步一趋地重践着当年孔老夫子的人生之路。

罢州家居,当然也常有“仕路隔绝,志穷无如”的失落感,也曾希望朝廷能征召他,“使处台阁之下,蹈班贾之迹”,对朝廷的事看得清,听得切,以便准确无误地、尽情尽意地歌功颂德,免得因身“在古荒流之地”,了解不透,说得不痛不痒(《须颂》)。机会终于来了,友人谢夷吾向朝廷举荐王充了!夷吾,会稽山阴人,与王充同郡,善风角占候,史称他能预测死期,《后汉书》入《方术传》。夷吾与王充操术不同,但却是很好的朋友。夷吾官至荆州刺史、钜鹿太守,官运也比王充亨通。特别难能可贵的是他“所在爱育人物,有善绩”。在王充罢州家居之年,谢夷吾向皇帝推举他说:“充之天才,非学所加,虽前世孟轲、孙卿,近汉扬雄、刘歆、司马迁,不能过也。”(李贤《后汉书注》引谢承《后汉书》)汉章帝特下诏书,令用公车(公家车骑)将王充征往京师。这是王充一生中由皇帝正式下令征召的唯一机会,可是王充并未成行,范晔《后汉书》说是“(因)病不行”。’也恰恰就在这一年,汉章帝驾崩。新君继位,万象更新,谁也顾不上老皇帝曾下过的征贤诏书了。真是千载一时,失不再来了,子夏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王充对此深有体会,赞赏不已,一再说:“人遇偶及遭累害,皆有命也。”“俞贵之人,俱学独达,并仕独迁;命富之人,俱求独得,并为独成。贫贱反此,难达、难迁、难得、难成,获过受罪,疾病亡遗,失其富贵。”(《命禄篇》)真是字字寄慨,句句寓情呀!既然他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那就是命中无禄了,于是他只好困居乡闾,去实践颜子的陋巷之乐了。

更让王充难堪的是那些“贪进忽退,收成弃败”的世俗之情。王充“升擢在位之时,众人蚁附;废退穷居,旧故叛去”(《自纪》)。这些世情俗态,无时无刻不在撞击着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之心。日月逾迈,头白齿落,志力衰耗。又加“贫无供养”,难免“志不愉快”。老迈穷居,实在凄惨!物质条件既不可满足,于是他进一步又反躬内求,“养气自守”。王充自叙晚年生活说:

养气自守,适食则(节)酒。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庶冀性命可延,斯须不老。

闭上眼睛,塞紧耳朵,不问世事,可以求得当下心安;少吃少喝,养气守神,清心寡欲,可以克服物质上的不足,此即“导引之术”。这与王充在《道虚篇》中批评“世或以老了之道为可以度世,恬淡无欲,养精爱气”,揭露“老子之术以恬淡无欲延寿度世者,复虚也”的风格,适相水火。何以出现这一矛盾现象呢?儒家要求人们积极入世,以天下为己任,可如果此路不通,它又教人们求诸己,在道德上做个完人,于内心里求得满足,此颜回所谓“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者也。这是在仕路不通时自遣的法宝。傥若一个人一发到了连“居陋巷,饭蔬食”的条件也没有了,既不得其志,又不得其养,道家的养生之术便悄然来到你的身边,只要你吐纳导引,辅之以熊经鸟伸,药饵服食,便可以保证健康,长生久视,这是在物质条件缺乏时的自存之术。

王充,始而苦读经史,畅论大道,欲致君尧舜,仕以行义,结果如适吴越以售章甫,不合时适,无人赏识,遂淹滞州县,沉沦下僚。他完节自守,独善其身,又受俗才的蜚条构陷,难以自安。现在退守乡里,”又“穷无供养”,老病交加……真是山穷水尽,壮志销罄。面对历数之冉冉,难免“终祖”(死亡)之戚戚,于是导引以求延年,服气以驱饥寒,堕入方土长生不老术中。读者于此,当悟何以吾国养生气功、导引房中之术举世独昌之原故了吧!

正如王充自己在《道虚篇》所说的那样:百药可以愈病,服气可以健身,但绝对不能度百逾世,寿至不死。有生就有死,死就是生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验也”。他希望“不老”,但却“发白齿脱”;希望“命延”,但却“既晚无还”。返老还童是不可能的了,唯有著书立说以体现自己的存在,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整理完平生著述,还撰写了一篇长长的《自纪》,在“命以不延,吁叹悲哉”的哀叹声中,走完了自己失意的人生之旅。史家没有记载他死的具体年代,只含糊其辞地说“永元中(约公元98年)病率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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