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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字义疏证》卷下
类别:儒家经典 作者:戴震 ( 字号:   )

孟子字义疏证卷下

才三条

才者,人与百物各如其性以为形质,而知能遂区以别焉,盂子所谓「天之降才」是也。气化生人生物,据其限于所分而言谓之命,据其为人物之本始而言谓之性,据其体质而言谓之才。由成性各殊,故才质亦殊。才质者,性之所呈也;舍才质安睹所谓性哉!以人物譬之器,才则其器之质也;分于阴阳五行而成性各殊,则才质因之而殊。犹金锡之在冶,冶金似为器,则其器金也;冶锡以为器,则其器锡也;品物之不同如是矣。从而察之,金锡之精良与否,其器之为质,一如乎所冶之金锡,一类之中又复不同如是矣。为金为锡,及其金锡之精良与否,性之喻也;其分于五金之中,而器之所以为器即于是乎限,命之喻也;就器而别之,孰金孰锡,孰精良与孰否,才之喻也。故才之美恶,于性无所增,亦无所损。夫金锡之为器,一成而不变者也;人又进乎是。自圣人而下,其等差凡几?或疑人之才非尽精良矣,而不然也。犹金之五品,而黄金为贵,虽其不美者,莫与之比贵也,况乎人皆可以为贤为圣也!后儒以不善归气禀;孟子所谓性,所谓才,皆言乎气禀而已矣。其禀受之全,则性也;其体质之全,则才也。禀受之全,无可据以为言;如桃杏之性,全于核中之白,形色臭味,无一弗具,而无可见,及萌芽甲坼,根干枝叶,桃与杏各殊;由是为华为实,形色臭味无不区以别者,虽性则然,皆据才见之耳。成是性,斯为是才。别而言之,曰命,曰性,曰才;合而言之,是谓天性。故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人物成性不同,故形色各殊。人之形,官器利用大远乎物,然而于人之道不能无失,是不践此形也;犹言之而行不逮,是不践此言也。践形之与尽性,尽其才,其义一也。

问:孟子答公都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朱子云:「情者,性之动也。」又云:「侧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仁义礼智,性也。心,统性情者也,因其情之发,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见。」夫公都子问性,列三说之与孟子言性善异者,乃舍性而论情,偏举善之端为证。彼荀子之言性恶也,曰:「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导,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是荀子证性恶,所举者亦情也,安见孟子之得而荀子之失欤?

曰:人生而后有欲,有情,有知,三者,血气心知之自然也。给于欲者,声色臭味也,而因有爱畏;发乎情者,喜怒哀乐也,而因有惨舒;辨于知者,美丑是非也,而因有好恶。声色臭味之欲,资以养其生;喜怒哀乐之情,感而接于物;美丑是非之知,极而通于天地鬼神。声色臭味之爱畏以分,五行生克为之也;喜怒哀乐之惨舒以分,时遇顺逆为之也;美丑是非之好恶以分,志虑从违为之也;是皆成性然也。有是身,故有声色臭味之欲;有是身,而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伦具,故有喜怒哀乐之情。惟有欲有情而又有知,然后欲得遂也,情得达也。天下之事,使欲之得遂,情之得达,斯已矣。惟人之知,小之能尽美丑之极致,大之能尽是非之极致。然后遂己之欲者,广之能遂人之欲;达己之情者,广之能达人之情。道德之盛,使人之欲无不遂,人之情无不达,斯已矣。欲之失为私,私则贪邪随之矣:情之失为偏,偏则乖戾随之矣;知之失为蔽,蔽则差谬随之矣。不私,则其欲皆仁也,皆礼义也;不偏,则其情必和易而平恕也;不蔽,则其知乃所谓聪明圣智也。孟子举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谓之心,不谓之情。首云「乃若其情」,非性情之情也。孟子不又云乎:「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是岂人之情也哉!」情,犹素也,实也。孟子于性,本以为善,而此云「则可以为善矣」。可之为言,因性有等差而断其善,则未见不可也。下云于「乃所谓善也」,对上3「今曰性善」之文;继之云,「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为,犹成也,卒之成为不善者,陷溺其心,放其良心,至于梏亡之尽,违禽兽不远者也;言才则性见,言性则才见,才于性无所增损故也。人之性善,故才亦美,其往往不美,未有非陷溺其心使然,故曰「非天之降才尔殊」。才可以始美而终于不美,由才失其才也,不可谓性始善而终于不善。性以本始言,才以体质言也。体质戕坏,究非体质之罪,又安可咎其本始哉!倘如宋儒言「性即理」,言「人生以后,此理已堕在形气之中一,不全是性之本体矣。以孟子言性于陷搦桔亡之后,人见其不善,犹曰「非才之罪」者,宋儒于「天之降才」即罪才也。

问:天下古今之人,其才各有所近。大致近于纯者,慈惠忠信,谨(原)〔厚〕和平,见善则从而耻不善;近于清者,明达广大,不惑于疑似,不滞于习闻,其取善去不善亦易。此或不能相兼,皆才之美者也。才虽美,犹往往不能无偏私。周子言性云:「刚﹕善为义,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恶为猛,为隘,为强梁。柔:善为慈,为顺,为巽;恶,为懦弱,为无断,为邪佞。」而以「圣人然后协于中」,此亦就才见之而明举其恶。程子云:「性无不善,而有不善者才也。性即理,理则自尧、舜至于涂人,一也。才禀于气,气有清浊,禀其清者为贤,禀其浊者为愚。」此以不善归才,而分性与才为二本。朱子谓其密于孟子,【朱子云﹕「程子此说才字,与孟子本文小异。盖盂子专指其发于性者言之,故以为才无不善;程子专指其禀于气者言之,则人之才固有昏明强弱之不同矣。二说虽殊,各有所当;然以事理考之,程子为密。」】犹之讥孟子「论性不论气,不备」,皆足证宋儒虽尊孟子,而实相与龃龉。然如周子所谓恶者,岂非才之罪欤?

曰:此偏私之害,不可以罪才,尤不可以言性。「孟子道性善」,成是性斯为是才,性善则才亦美,然非无偏私之为善为美也。人之初生,不食则死;人之幼稚,不学则愚;食以养其生,充之使长;学以养其良,充之至于贤人圣人;其故一也。才虽美,譬之良玉、成器而贾之,气泽日亲,久能发其光,可宝加乎其前矣;剥之蚀之,委弃不惜,久且伤坏无色,可贾减乎其前矣。又譬之人物之生,皆不病也,其后百病交侵,若生而善病者。或感于外而病,或受损于内身之阴阳五气胜负而病;指其病则皆发乎其体,而曰天与以多病之体,不可也。如周子所称猛隘、强梁、懦弱、无断、邪佞,是摘其才之病也;才虽美,失其养则然。孟子岂未言其故哉?因于失养,不可以是言人之才也。夫言才犹不可,况以是言性乎!

道四条

人道,人伦日用身之所行皆是也。在天地,则气化流行,生生不息,是谓道;在人物,则凡生生所有事,亦如气化之不可已,是谓道。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言由天道以有人物也。大戴礼记曰:「分于道谓之命,形于一谓之性。」言人物分于天道,是以不齐也。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言日用事为,皆由性起,无非本于天道然也。中庸又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言身之所行,举凡日用事为,其大经不出乎五者也。孟子称「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即中庸所言「修道之谓教」也。曰性,曰道,指其实体实事之名;曰仁,曰礼,曰义,称其纯粹中正之名。人道本于性,而性原于天道。天地之气化流行不已,生生不息。然而生于陆者,入水而死;生于水者,离水而死;生于南者,习于温而不耐寒;生于北者,习于寒而不耐温;此资之以为养者,彼受之以害生。「天地之大德曰生」,物之不以生而以杀者,岂天地之失德哉!故语道于天地,举其实体实事而道自见,「一阴一阳之谓道」,「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是也。人之心知有朋阊,当其明则不失,当其阊则有差谬之失。故语道于人,人伦日用,咸道之实事,「率性之谓道」,「修身以道」,「天下之达道五」是也。此所谓道,不可不修者也,「修道以仁」及「圣人修之以为教」是也。其纯粹中正,则所谓「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所谓「中节之为达道」是也。中节之为达道,纯粹中正,推之天下而准也;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五者为达道,但举实事而已。智仁勇以行之,而后纯粹中正。然而即谓之达道者,达诸天下而不可废也。易言天道而下及人物,不徒曰「成之者性」,而先曰「继之者善」,继谓人物于天地其善固继承不隔者也;善者,称其纯粹中正之名;性者,指其实体实事之名。一事之善,则一事合于天;成性虽殊而其善也则一,善,其必然也;性,其自然也;归于必然,适完其自然,此之谓自然之极致,天地人物之道于是乎尽。在天道不分言,而在人物,分言之始明。易又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言限于成性而后,不能尽斯道者众也。

问:宋儒于命、于性、于道,皆以理当之,故云「道者,日用事物当行之理」。既为当行之理,则于修道不可通,故云「修,品节之也」;而于「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两修字不得有异,但云「能仁其身」而不置解。于「达道五」,举孟子所称「教以人伦」者实之,其失中庸之本指甚明。中庸又言「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朱子以此为存理之说,「不使离于须臾之顷」。王文成于:「养德养身,止是一事。果能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专志于是,则神住,气住,精住,而仙家所谓『长生久视』之说,亦在其中矣。」又云:「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程子、朱子皆求之于释氏有年,如王文成之言,乃其初所从事,后转其说,以「常存本来面目」者为「常存天理」,故于「常惺惺」之云无所改,反以「戒慎恐惧」四字为失之重。【朱子云﹕「心既常惺惺,而以规矩绳检之,此内外相养之道也。」又云﹕「着『或慎恐惧』四字,已是压得重了,要之止略绰提撕,今自省觉便是。」】然则中庸言「道不可离」者,其解可得闻欤?

曰:出于身者,无非道也,故曰「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可」如「体物而不可遗」之可。凡有所接于目而睹,人亦知戒慎其仪容也;有所接于耳而闻,人亦知恐惧夫愆失也。无接于目接于耳之时,或惰慢矣;惰慢之身,即不得谓之非失道。道者,居处、饮食、言动,自身而周于身之所亲,无不该焉也,故曰「修身以道」;道之责诸身,往往易致差谬,故又曰「修道以仁」。此由修身而推言修道之方,故举仁义礼以为之准则;下言达道而归责行之之人,故举智、仁、勇以见其能行。「修道以仁」,因及义,因又及礼,而不言智,非遗智也,明乎礼义即智也。「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而不言义礼,非遗义遗礼也,智所以知义,所以知礼也。仁义礼者,道于是乎尽也;智仁勇者,所以能尽道也。故仁义礼无等差,而智仁勇存乎其人,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之殊。古贤圣之所谓道,人伦日用而已矣,于是而求其无失,则仁义礼之名因之而生。非仁义礼有加于道也,于人伦日用行之无失,如是之谓仁,如是之谓义,如是之谓礼而已矣。宋儒合仁义礼而统谓之理,视之「如有物焉,得于天而具于心」,因以此为「形而上」,为「冲漠无朕」;以人伦日用为「形而下」,为「万象纷罗」。盖由老、庄、释氏之舍人伦日用而别有所(贵)〔谓〕道,遂转之以言夫理。在天地,则以阴阳不得谓之道,在人物,则以气禀不得谓之性,以人伦日用之事不得谓之道。六经、孔、孟之言,无与之合者也。

问:中庸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朱子于「智者」云,「知之过,以道为不足行」;「贤者」云,「行之过,以道为不足知」。既谓之道矣,以为不足行,不足知,必无其人。彼智者之所知,贤者之所行,又何指乎?中庸以道之不行属智愚,不属贤不肖;以道之不明属贤不肖,不属智愚;其意安在?

曰:智者自负其不惑也,往往行之多谬;愚者之心惑阊,宜乎动辄愆失。贤者自信其出于正不出于邪,往往执而鲜通;不肖者陷溺其心,虽睹夫事之宜,而长恶遂非与不知等。然智愚贤不肖,岂能越人伦日用之外者哉?故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饮食,喻人伦日用;知味,喻行之无失;使舍人伦日用以为道,是求知味于饮食之外矣。就人伦日用,举凡出于身者求其不易之则,斯仁至义尽而合于天。人伦日用,其物也;曰仁,曰义,曰礼,其则也。专以人伦日用,举凡出于身者谓之道,故曰「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分物与则言之也;中节之为达道,中庸之为道,合物与则言也。

问:颜棩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今谓人伦日用举凡出于身者谓之道,但就此求之,得其不易之则可矣,何以茫然无据又若是欤?

曰:孟子言「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谓人人由之。如为君而行君之事,为臣而行臣之事,为父为子而行父之事,行子之事,皆所谓道也。君不止于仁,则君道夫;臣不止于敬,则臣道失;父不止于慈,则父道失;子不止于孝,则子道失;然则尽君道、臣道、父道、子道,非智仁勇不能也。质言之,曰「达道」,曰「达德」;精言之,则全乎智仁勇者,其尽君道、臣道、父道、子道,举其事而亦不过谓之道。故中庸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极言乎道之大如是,岂出人伦日用之外哉!以至道归之至德之人,岂下学所易窥测哉!今以学于圣人者,视圣人之语言行事,犹学奕于奕秋者,莫能测奕秋之巧也,莫能遽几及之也。颜子之言又曰:「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中庸详举其目,曰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而终之曰:「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盖循此道以至乎圣人之道,实循此道以日增其智,日增其仁,日增其勇也,将使智仁勇齐乎圣人。其日增也,有难有易,譬之学一技一能,其始日异而月不同;久之,人不见其进矣;又久之,己亦觉不复能进矣;人虽以国工许之,而自知未至也。颜子所以言「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此颜子之所至也。

仁羲礼智二条

仁者,生生之德也;「民之质矣,日用饮食」,无非人道所以生生者。一人遂其生,推之而与天下共遂其生,仁也。言仁可以赅义,使亲爱长养不协于正大之情,则义有未尽,亦即为仁有未至。言仁可以赅礼,使无亲疏上下之辨,则礼失而仁亦未为得。且言义可以赅礼,言礼可以赅义;先王之以礼教,无非正大之情;君子之精义也,断乎亲疏上下,不爽几微。而举义举礼,可以赅仁,又无疑也。举仁义礼可以赅智,智者,知此者也。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而中庸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益之以礼,所以为仁至义尽也。语德之盛者,全乎智仁而已矣,而中庸曰:「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益之以勇,盖德之所以成也。就人伦日用,究其精微之极致,曰仁,曰义,曰礼,合三者以断天下之事,如权衡之于轻重,于仁无憾,于礼义不愆,而道尽矣。若夫德性之存乎其人,则曰智,曰仁,曰勇,三者,才质之美也,因才质而进之以学,皆可至于圣人。自人道溯之天道,自人之德性溯之天德,则气化流行,生生不息,仁也。由其生生,有自然之条理,观于条理之秩然有序,可以知礼矣;观于条理之截然不可乱,可以知义矣。在天为气化之生生,在人为其生生之心,是乃仁之为德也;在天为气化推行之条理,在人为其心知之通乎条理而不紊,是乃智之为德也。惟条理,是以生生;条理苟失,则生生之道绝。凡仁义对文及智仁对文,皆兼生生、条理而言之者也。

问:论语言「主忠信」,言「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子夏闻「绘事后素」,而曰「礼后乎」;朱子云「礼以忠信为质」,引记称「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证之;老氏直言「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指归几于相似。然论语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曰:「克己复礼为仁。」中庸于礼,以「知天」言之。孟子曰:「动容周旋中礼,盛德之至也。」重学重礼如是,忠信又不足言,何也?

曰:礼者,天地之条理也,言乎条理之极,非知天不足以尽之。即仪文度数,亦圣人见于天地之条理,定之以为天下万世法。礼之设所以治天下之情,或裁其过,或勉其不及,俾知天地之中而已矣。至于人情之漓,犹饰于貌,非因饰貌而情漓也,其人情渐漓而徒以饰貌为礼也,非恶其饰貌,恶其情漓耳。礼以治其俭陋,使化于文;丧以治其哀戚,使远于直情而径行。情漓者驰骛于奢与易,不若俭戚之于礼,虽不足,犹近乎制礼所起也,故以答林放问礼之本。「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言质美者进之于礼,无饰貌情漓之弊,忠信乃其人之质美,犹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也。至若老氏,因俗失而欲并礼去之,意在还淳反朴,究之不能必天下尽归淳仆,其生而淳朴者,直情径行;流于恶薄者,肆行无忌,是同人于禽兽,率天下而乱者也。君子行礼,其为忠信之人固不待言;而不知礼,则事事爽其条理,不足以为君子。林放问「礼之本」,子夏言「礼后」,皆重礼而非轻礼也。诗言「素以为绚」,「素」以喻其人之娴于仪容;上云「巧笑情」、「美目盼」者,其美乃益彰,是之谓「绚」;喻意深远,故子夏疑之。「绘事后素」者,郑康成云:「凡绘画,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间以成文。」【何平叔景褔殿赋所谓「班间布白,疏密有章」,盖古人昼绘定法。】其注考工记「凡昼缋之事后素功」云﹕「素,白采也;后布之,为其易渍污也。」是素功后施,始五采成章烂然,貌既美而又娴于仪容,乃为诚美,「素以为绚」之喻昭然矣。子夏触于此言,不特于诗无疑,而更知凡美质皆宜进之以礼,斯君子所贵。若谓子夏后礼而先忠信则见于礼,亦如老氏之仅仅指饰貌情漓者所为,与林放以饰貌情漓为俗失者,意指悬殊,孔子安得许之?忠信由于质美,圣贤论行,固以忠信为重,然如其质而见之行事,苟学不足,则失在知,而行因之谬,虽其心无弗忠弗信,而害道多矣。行之差谬,不能知之,徒自期于心无愧者,其人忠信而不好学,往往出于此,此可以见学与礼之重矣。

诚二条

诚,实也。据中庸言之,所实者,智仁勇也;实之者,仁也,义也,礼也。由血气心知而语于智仁勇,非血气心知之外别有智,有仁,有勇以予之也。就人伦日用而语于仁,语于礼义,舍人伦日用,无所谓仁,所谓义,所谓礼也。血气心知者,分于阴阳五行而成性者也,故曰「天命之谓性」;人伦日用,皆血气心知所有事,故曰「率性之谓道。」全乎智仁勇者,其于人伦日用,行之而天下睹其仁,睹其礼义,善无以加焉,「自诚明」者也;学以讲明人伦日用,务求尽夫仁,尽失礼义,则其智仁勇所至。将日增益以于圣人之德之盛,「自明诚」者也。质言之,曰人伦日用;精言之,曰仁,曰义,曰礼。所谓「明善」,明此者也;所谓「诚身」,诚此者也。质言之,曰血气心知;精言之,曰智,曰仁,曰勇。所谓「致曲」,致此者也;所谓「有诚」,有此者也。言乎其尽道,莫大于仁,而兼及义,兼及礼;言乎其能尽道,莫大于智,而兼及仁,兼及勇。是故善之端不可胜数,举仁义礼三者而善备矣;德性之美不可胜数,举智仁勇三者而德备矣。曰善,曰德,尽其实之谓诚。

问:中庸言:「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出而知之;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朱子云:「所知所行,谓达道也。」今据上文云「君臣也,父子也」之属,但举其事,即称之曰「达道」;以智仁勇行之,而后为君尽君道,为臣尽臣道;然则所谓知之行之,宜承智仁勇之能尽道而言。中庸既「云所以行之者三」,又云「所以行之者一也」,程子、朱子以「诚」当其所谓「一」;下云「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朱子亦谓「不诚则皆为虚文」。在中庸,前后皆言诚矣,此何以不言「所以行之者诚也」!

曰:智也者,言乎其不蔽也;仁也者,言乎其不私也;勇也者,言乎其自强也;非不蔽不私加以自强,不可语于智仁勇。既以智仁勇行之,即诚也。使智仁勇不得为诚,则是不智不仁不勇,又安得曰智仁勇!下云「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既若此,亦即诚也。使「齐明盛服,非礼不动」为虚文,则是未尝「齐明盛服,非礼不动」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为虚文,则是未尝「去谗」,未尝「远色」,未尝﹁贱货贵德」也;又安得言之!其皆曰「所以行之者一也」,言人之才质不齐,而行达道之必以智仁勇,修身之必以齐明盛服,非礼不动,劝贤之必以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则无不同也。孟子答公孙丑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言不因巧拙而有二法也;告滕世子曰,「夫道,一而已矣」,言不因人之圣智不若尧、舜、文王而有二道也。盖才质不齐,有生知安行,有学知利行,且有困知及勉强行。其生知安行者,足乎智,足乎仁,足乎勇者也;其学知利行者,(知)〔智〕仁勇之少逊焉者也;困知勉强行者,智仁勇不足者也。中庸又曰,「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则智仁勇可自少而加多,以至乎其极,道责于身,舍是三者,无以行之矣。

权五条

权,所以别轻重也。凡此重彼轻,千古不易者,常也,常则显然共见其千古不易之重轻;而重者于是乎轻,轻者于是乎重,变也,变则非智之尽,能辨察事情而准,不足以知之。论语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盖同一所学之事,试问何为而学,其志有去道甚远者矣,求禄利声名者是也,故「未可与适道」;道责于身,不使差谬,而观其守道,能不见夺者寡矣,故「未可与立」;虽守道卓然,知常而不知变,由精义未深,所以增益其心知之明使全乎圣智者,未之尽也,故「未可与权。」孟子之辟杨墨也,曰:「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今人读其书,孰知所谓「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者安在哉!孟子又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今人读其书,孰知「无权」之故,「举一而废百」之为害至钜哉!孟子道性善,于告子言「以人性为仁义」,则曰「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今人读其书,又孰知性之不可不明,「戕贼人以为仁义」之祸何如哉!老聃、庄周「无欲」之说,及后之释氏所谓「空寂」,能脱然不以形体之养与有形之生死累其小,而独私其所渭「长生久视」,所谓「不生不灭」者,于人物一视而同用其慈,盖合杨、墨之说以为说。由其自私,虽拔一毛可以利天下,不为;由其外形体,溥慈爱,虽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为之。宋儒程子、朱子,易老、庄、释氏之所私者而贵理,易彼之外形体者而咎气质;其所谓理,依然「如有物焉宅于心」。于是辨乎理欲之分,谓「不出于理则出于欲,不出于欲则出于理」,虽视人之饥寒号呼,男女哀怨,以至垂死冀生,无非人欲,空指一绝情欲之感者为天理之本然,存之于心。及其应事,幸而偶中,非曲体事情,求如此以安之也;不幸而事情未明,执其意见,方自信天理非人欲,而小之一人受其祸,大之天下国家受其祸,徒以不出于欲,遂莫之或寤也。凡以为「理宅于心」,「不出于欲则出于理」者,未有不以意见为理而祸天下者也。人之患,有私有蔽;私出于情欲,蔽出于心知。无私,仁也;不蔽,智也;非绝情欲以为仁,去心知以为智也。是故圣贤之道,无私而非无欲;老、庄、释氏,无欲而非无私;彼以无欲成其自私者也;此以无私通天下之情,遂天下之欲者也。凡异说皆主于无欲,不求无蔽;重行,不先重知。人见其笃行也,无欲也,故莫不尊信之。圣贤之学,由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后笃行,则行者,行其人伦日用之不蔽者也,非如彼之舍人伦日用,以无欲为能笃行也。人伦日用,圣人以通天下之情,遂天下之欲,权之而分理不爽,是谓理。宋儒乃曰「人欲所蔽」,故不出于欲,则自信无蔽。古今不乏严气正性、疾恶如雠之人,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执显然共见之重轻,实不知有时权之而重者于是乎轻,轻者于是乎重。其是非轻重一误,天下受其祸而不可救。岂人欲蔽之也哉?自信之理非理也。然则孟子言「执中无权」,至后儒又增一「执理无权」者矣。

问﹕宋儒亦知就事物求理也,特因先人于释氏,转其所指为神识者以指理,故视理「如有物焉」,不徒曰「事物之理」,而曰「理散在事物」。事物之理,必就事物剖析至微而后理得;理散在事物,于是冥心求理,谓「一本万殊」,谓「放之则弥六囧闔,卷之则退藏于密」,实从释氏所云「偏见俱该法界,收摄在一微尘」者比类得之。既冥心求理,以为得其体之一矣;故自信无欲则谓之理,虽意见之偏,亦曰「出于理不出于欲」。徒以理为「如有物焉」,则不以为一理而不可;而事必有理,随事不同,故又言「心具众理,应万事」;心具之而出之,非意见固无可以当此者耳。况众理毕具于心,则一事之来,心出一理应之;易一事焉,又必易一理应之;至百千万亿,莫知纪极。心既毕具,宜可指数;其为一,为不胜指数,必又有说,故云「理一分殊」。然则论语两言「以一贯之」,朱子于语曾子者,释之云:「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而泛应曲当,用各不同;曾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耳。」此解亦必失之。二章之本义,可得闻欤?

曰:「一以贯之」,非言「以一贯之」也。道有下学上达之殊致,学有识其迹与精于道之异趋;「吾道一以贯之」,言上达之道即下学之道也;「予一以贯之」,不曰「予学」,蒙上省文,言精于道,则心之所通,不假于纷然识其迹也。中庸曰:「(中)〔忠〕恕违道不远。」孟子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盖人能出于己者必忠,施于人者以恕,行事如此,虽有差失,亦少矣。凡未至乎圣人,未可语于仁,未能无憾于礼义,如其才质所及,心知所明,谓之忠恕可也。圣人仁且智,其见之行事,无非仁,无非礼义,忠恕不足以名之,然而非有他也,忠恕至斯而极也。故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已矣」者,不足之辟,亦无更端之辞。】下学而上达,然后能言此。论语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又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又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是不废多学而识矣。然闻见不可不广,而务在能明于心。一事豁然,使无余蕴,更一事而亦如是,久之,心知之明,进于圣智,虽未学之事,岂足以穷其智哉!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又曰:「智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凡此,皆精于道之谓也。心精于道,全乎圣智,自无弗贯通,非多学而识所能尽;苟徒识其迹,将日逐于多,适见不足。易又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同归」,如归于仁至义尽是也;「殊涂」,如事情之各区以别是也;「一致」,如心知之明尽乎圣智是也;「百虑」,如因物而通其则是也。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约」谓得其至当;又曰:「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约谓修其身。六经、孔、孟之书,语行之约,务在修身而已,语知之约,致其心之明而已;未有空指一而使人知之求之者。致其心之明,自能权度事情,无几微差失,又焉用知一求一哉?

问:论语言「克己复礼为仁」,朱子释之云:「己,谓身之私欲;礼者,天理之节文。」又云:「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坏于人欲。」盖与其所谓「人生以后此理堕在形气中」者互相发明。老、庄、释氏,无欲而非无私;圣贤之道,无私而非无欲;谓之「私欲」,则圣贤固无之。然如颜子之贤,不可谓其不能胜私欲矣,岂颜子犹坏于私徒邪?况下文之言「为仁由己」何以知「克己」之「己」不与下同?此章之外,亦绝不闻「私欲」而称之曰「己」者。朱子又云:「为仁由己,而非他人所能与。」在「语之而不惰」者,岂容加此赘文以策励之!其失解审矣。然则此章之解,可得闻欤?

曰:克己复礼之为仁,以「己」对「天下」言也。礼者,至当不易之则,故曰,「动容周旋中礼,盛德之至也。」凡意见少偏,德性未纯,皆己与天下阻隔之端;能克己以还其至当不易之则,斯不隔于天下,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然又非取决于天下乃断之为仁也,断之为仁,实取决于己,不取决于人,故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自非圣人,未易语于意见不偏,德性纯粹;至意见不偏,德性纯粹,动皆中礼矣。就一身举之,有视,有听,有言,有动,四者勿使爽失于礼,与「动容周旋中礼」,分安、勉而已。圣人之言,无非使人求其至当以见之行;求其至当,即先务于知也。凡去私不求去蔽,重行不先重知,非圣学也。孟子曰:「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权,所以别轻重;谓心之明,至于辨察事情而准,故曰「权」,学至是,一以贯之矣,意见之偏除矣。

问:孟子辟杨、墨,韩退之辟老、释,今子于宋以来儒书之言,多辞而辟之,何也?

曰:言之深入人心者,其祸于人也大而莫之能觉也;苟莫之能觉也,吾不知民受其祸之所终极。彼杨、墨者,当孟子之时,以为圣人贤人者也;老、释者,世以为圣人所不及者也;论其人,彼各行所知,卓乎同于躬行君子,是以天下尊而信之。而孟子、韩子不能已于与辨,为其言入人心深,祸于人大也。岂寻常一名一物之讹舛比哉!孟子答公孙丑问「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答公都子问「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曰:「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孟子两言「圣人复起」,诚见夫诐辞邪说之深入人心,必害于事,害于政,天下被其祸而莫之能觉也。使不然,则杨、墨、告子其人,彼各行所知,固卓乎同于躬行君子,天下尊而信之,孟子胡以恶之哉?杨朱哭衢途,彼且悲求诸外者歧而又歧;墨翟之叹染丝,彼且悲人之受染,失其本性。老、释之学,则皆贵于「抱一」,贵于「无欲」;宋以来儒者,盖以理(之说)〔说之〕。其辨乎理欲,犹之执中无权;举凡饥寒愁怨,饮食男女、常情隐曲之感,则名之曰「人欲」,故终其身见欲之难制;其所谓「存理」,空有理之名,究不过绝情欲之感耳。何以能绝?曰「主一无适」,此即老氏之「抱一」「无欲」,故周子以一为学圣之要,且明中曰,「一者,无欲也」。天下必无舍生养之道而得存者,凡事为皆有于欲,无欲则无为矣;有欲而后有为,有为而归于至当不可易之谓理;无欲无为又焉有理!老、庄、释氏主于无欲无为,故不言理;圣人务在有欲有为之咸得理。是故君子亦无私而已矣,不贵无欲。君子使欲出于正,不出于邪,不必无饥寒愁怨、饮食男女、常情隐曲之感,于是谗说诬辞,反得刻议君子而罪之,此理欲之辨使君子无完行者,为祸如是也。以无欲然后君子,而小人之为小人也,依然行其贪邪;独执此以为君子者,谓「不出于理则出于欲,不出于欲则出于理」,其言理也,「如有物焉,得于天而具于心」,于是未有不以意见为理之君子;且自信不出于欲,则曰「心无愧怍」夫古人所谓不愧不怍者,岂此之谓乎!不寤意见多偏之不可以理名,而持之必坚;意见所非,则谓其人自绝于理:此理欲之辨,适成忍而残杀之具,为祸又如是也。夫尧、舜之忧四海困穷,文王之视民如伤,何一非为民谋其人欲之事!惟顺而导之,使归于善。今既截然分理欲为二,治己以不出于欲为理,治人亦必以不出于欲为理,举凡民之饥寒愁怨、饮食男女、常情隐曲之感,咸视为人欲之甚轻者矣。轻其所轻,乃「吾重天理也,公义也」,言虽美,而用之治人,则祸其人。至于下以欺伪应乎上,则曰「人之不善」,胡弗思圣人体民之情,遂民之欲,不待告以天理公义,而人易免于罪戾者之有道也!孟子于「民之放辟邪侈无不为以陷于罪」,犹曰「是罔民也」;又曰「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古之言理也,就人之情欲求之,使之无疵之为理;今之言理也,离人之情欲求之,使之忍而不顾之为理。此理欲之辨,适以穷天下之人尽转移为欺伪之人,为祸何可胜言也哉!其所谓欲,乃帝王之所尽心于民;其所谓理,非古圣贤之所谓理;盖杂乎老、释之言以为言,是以弊必至此也。然宋以来儒者皆力破老、释,不自知杂袭其言而一一傅合于经,遂曰六经、孔、孟之言;其惑人也易而破之也难,数百年于兹矣。人心所知,皆彼之言,不复知其异于六经、孔、孟之言矣;世又以躬行实践之儒,信焉不疑。夫杨、墨、老、释,皆躬行实践,劝善惩恶,救人心,赞治化,天下尊而信之,帝王因尊而信之者也。孟子、韩子辟之于前,闻孟子、韩子之说,人始知其与圣人异而究不知其所以异。至宋以来儒书之言,人咸曰:「是与圣人同也;辨之,是欲立异也。」此如婴儿中路失其父母,他人子之而为其父母,既长,不复能知他人之非其父母,虽告以亲父母而决为非也,而怒其告者,故曰「破之也难」。呜呼,使非害于事、害于政以祸人,方将敬其为人,而又何恶也!恶之者,为人心惧也。校注中华本于「以」字下注曰:「疑脱『至』字。」中华本注曰﹕「『乃』下疑脱『曰』字。」

孟子字义疏证卷上 卷中 周子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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