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这三个是人名。这就是庄子的文章,所谓“相与”就是相同,哪个人能做到四件事?第一是“相与于无相与”,相同在无相中。学佛的同学注意,这个无相有相,庄子早提出来了,不等佛学传来。他说哪一个人能够做到彼此相同地活在无相之中?那就是不着相,活着的这个生命,一切不着相,不被现状所迷。第一句话是做到了不着相,不着相就解脱了;解脱了以后,万事不管吗?就是我报告学天文这个老朋友的样子,怪里怪气,我现在认为,前辈的高人怪朋友,现在几十年间这种人都找不到了。所以越想他们越可爱,可惜访旧半为鬼,或许当仙人去,不做鬼了。
第二件呢!“相为与无相为”,光解脱了也不行啊!要能够入世,能够有所作为。虽然入世,虽然还在做一个平凡的人,一切所作所为不着相;因此我们可以讲,道家始终处在出世入世中间。儒家是偏重入世的,譬如孔孟,绝对懂得这个道,悟了这个道,但是偏重于入世,以仁爱大悲的心情,明知这个世界不可救的,他硬要救世救人;不是他笨,是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圣人之行。
佛家呢!老实讲,不管你大到什么乘,最后还是偏重于出世。道家则站在中间,可出可入,能出能入,要出要入都可以。道家始终是站在门的中间,你说进来吗?他抽腿就出去了,你说出去吗?他拔腿又进来了,始终在这个中间,这是道家之妙。大家研究禅宗的,往往说禅宗是受了老庄的影响,这倒不尽然,不过禅宗与老庄非常相合,尤其禅与佛学的很多名词,借用老庄的太多了。譬如刚才提到的“相”,庄子早就提出来了。这两句话,是两个重点的观念;“孰能”,孰就是谁,谁能做到相同在无相中间玩?这是游戏三昧,游戏人间。但是有些不是专求解脱,而是入世的,“相为于无相为”,就是入世的作为,这是两个观念。下面再提出问题。
第三件,“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他说哪一个人能到天上去?“登天”,这是指有形的天,“游雾”,在天上的云雾里去游玩,跳到游泳池里不好玩,要到太空云雾里头去玩玩。这还不算,还在那个虚空中腾云驾雾,“挠挑无极”。“无极”又是一个名称,代表无量无边的这个大宇宙,把这个空空洞洞的太空,无量无边的宇宙,用指头挑起来;像是我们玩铜板一样,随便在手里翻转,谁能够做得到?这是三个观念了,接下来是第四个观念。
“相忘以生,无所终穷。”能够忘了这个现象界的生命,“相忘以生”,这三个人现在的形体还是人啦!所谓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忘记了现象界的生命,“无所终穷”,抓住了生命一个真正的主宰,无量无边,无尽无止。但他没有说永远常在啊!而是无所终穷,也没有完,永远不完。这个生命的几个大原则,哪个人能够做到?所以许多人修道学佛的朋友,我看他性格相近的,就建议他去读《庄子》就好;读《庄子》比佛学好,读了佛学太宗教化太严肃,马上就要吃起草来了,不然就要拜佛啦!这是引用陈教授的笑话,我们一吃素,他就说我们是吃草,这个太严肃了。读了《庄子》呢!没有这样严肃,非常解脱,一边敲木鱼,一边念《庄子》,所有的烦恼都忘掉了。
《庄子》是道教的经典,道教念经是念《庄子》,也就是《南华经》。道家的大庙子很少有道士道姑敲木鱼念这些经耶,但是你若敲到木鱼念念《南华经》,也是别有味道,很解脱很轻松。可是你念得很轻松解脱当中,着了相,被文字骗了,执著解脱轻松这一面,反而忽略了中间最严肃的一面,就是生命可以自己作主的这个道理。庄子没有明说啊!他是暗中说的,秘密地说,“相忘以生,无所终穷”,这种的句子非常多,内七篇里头,到处提到了这些观念。
他们三个人提出来这个话以后,就是刚才我报告给你们诸位听的,像我那个老朋友一样,一天到晚眼睛看上面,目中无人。所以“三人相视而笑”,彼此你看我,我看你笑了一笑,“莫逆于心”,大家心里有数,他们三个人自己心里懂了,所以三个人做了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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