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儒程明道《定性书》点滴
在东方的中国文化,从秦汉以后,学术思想的主流,从表面上看,虽然都一概归到儒家,但实际上,是以阴阳、儒、墨、道、法各家杂用,而又不太有明确的界别。汉末、魏、晋开始,便有道家的神仙“丹道”学派兴盛,他们的“修为”基础,都是以“守静”为中心。那是根据老子的“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的说法而来。
从佛教传入到理学的兴起
但自汉末到两晋时期。由印度传入的佛家。它的修行实证方法,是以“戒、定、慧”三学中的小乘禅观,和“四禅八定”的定学为中心,出戒行的严密自律而得定,由定而生慧,由定慧而得解脱,完成“解脱知见”而进到“涅槃”寂静的境界,证得“阿罗汉”果位为最高的成就。
因此以定、静为修成仙佛之道共通的根基,就成为中国文化学养中的普遍意识。况且静态必须由不动的定境而生,定境必然由静态而成,这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互为因果,不可或分的效应。
尤其在隋、唐的初期,由天台山的智顗大师,开创了中国佛教特色的天台宗,以修止观而得“中观正见”为目标。于是,以打坐修行,修止修观的禅修法门,便大行其道。因此,影响了中国各阶层社会,朝野上下,都知道定静为修养的必要工夫,已成普遍的知识。
印度佛法中禅宗大师达摩祖师东来,早在萧梁政权的初期,已经在中土传授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法门。到了初唐,历中唐、晚唐,禅宗的“无门为法门”,已普及中国,成为中国文化的中心明点。尤其在残唐五代时期,禅宗的五家宗派鼎盛,几手涵盖了儒道,乃至神仙丹道和佛教诸大派系的修证内容。当然也掩盖了天台止观禅修的声光。但禅宗虽然以“真指见性”为标榜,而在实际的修为实证上,仍然也离不开以禅定为基本入门的功夫。至于“参禅”的名词,是从宋元以后所兴起,那已是禅宗从驰骋中原和大江南北,终将走向小径的尾声了!
先要了解了中国中古文化衍变的趋势,然后进而研究由北宋开始,当时中国的读书人知识分子,承袭五代的提倡儒家经学,吸收了自南北朝、隋唐以来佛道两家的学说修养,转而“反求诸已”,便以标榜孔孟的儒家之学为固有文化的“宗主”意识,别自成家,才形成了以祖述儒学为宗,左反神仙的道学,右反禅修的佛学,从形式和内容上,就自成为新兴儒家的理学,与佛、道两家互争胜场。理学的“理”,是袭取佛学华严宗的“理法界、事法界、事理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配合《易经·说卦传》的“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宗旨,采取了韩愈的《原道》主张,和李翱《复性书》的理念,作为信守的主题。但又学习禅宗传习语录的方式,统用通俗的语文来传道、授业,以去恶务善达到圣贤的地位,必须要学问修养到“人欲净尽,天理流行”的境界。因此,便从《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等的“慎独”工夫起步,与《中庸》的“诚”、“敬”会同,由此而完成“明德”以后的“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外王”之道,这样,才是成圣成贤的正途。所谓道佛各家的行为学说,“遗世而独立”,都被当作是旁门左道的一偏之见而已。
但从北宋开始,被后世推为“儒宗”、“道学”的大儒.如周敦颐(濂溪)、张载(横渠)、程颢(明道)、程颐(伊川),并及邵雍(康节)等为五大“儒宗”。接着南宋程门再传弟子朱熹,极力推祟师说,自以“道问学”为主导,注解四书,分为章句,因此而使孔子、孟子的儒学,都须限于朱注的章句见解范围,历八九百年之久。但如从宋儒的传道讲学,高谈“心性微言”的造诣来说,最为扼要简洁,足与佛道两家媲美的,莫过于程明道的《定性书》,实亦“言中有物”,并非都是托空妄语。可是他的内容实质,又都是汲取了佛道两家的精华,融会于心而著述其“理”,批驳一般人所认为的“修定”而求“明心见性”,或妄求达到“清静无为”之道的误解。现在我们特别为他“认祖归宗”,指出他本来的出处,不必避讳他本来是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因袭手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