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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印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来源:儒学深究 作者:

所以说,修身在正其心,道在心,不在外形,都是同一意义。但“心”在哪里?“心”是什么?什么是“心”?怎样才是“心在”?怎样才是“正心”?这就要回到前面提过的问题上来了!曾子只说“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反过来说,视而见的是“心”在见,听而闻的是“心”在闻,食而知味的也是“心”在知味。如果一个人,在同一分秒的时间以内,看见了一件很可笑的东西,又听到了有人笑得像哭的声音,嘴里还正在吃得津津有味,又碰到牙齿咬破了舌头。这时“心”在哪一个作用上面?当然,也可以说,当下能看、能听、能知味、又能知痛痒的,同时都是“心”的作用。

但照现代科学的医学来说,这些作用,都是脑的反应,并没有另外一个“心”的存在。但是,近来医学上对脑的研究,已经知道,并不是绝对可以肯定地说,除脑以外便没有“心”了。不过,我们现在不能跟着医学的科学来讨论“心”和“脑”的辨别,不然,会愈说愈加繁复。我们只能照固有的传统文化来讲,如上面所说,同时能起“见、闻、觉(感觉)、知”作用的,还正是意识的范围,意识与脑的作用,几乎是连在一起的。至于传统文化中所说的“心”,是包括整个人体的头脑、四肢、百骸、腑脏;甚至所有全体的细胞,乃至现有生命活力所波及的反射作用;以及它能起思维、想念和意识所反应的“见、闻、觉、知”等功用,都是一“心”的“能知”、“所知”的作用。它既不是纯生理的,又不是纯精神的。而生理的、精神的,又都属于“心”的范畴。所以便可知道传统文化中的“心”是一个代号,是一个代名词。如果把它认定是说心脏的“心”,或是脑的反应,那就完全不对了。换言之,“心”是生理、精神合一的代号。既不是如西方哲学所说的“唯心”,也不是“唯物”,它是“心物一元”的名称而已。

关于这个问题,在中国文化中的哲学史上,由周、秦前后开始,到了战国时期,大如儒、墨、道三家,细分如诸子百家,各有主旨界说的异同。再经魏、晋、南北朝,到隋、唐之际,几乎一千年左右,论说争辩,也是各主所见,互有短长。直到中国的禅宗兴起,蜕变了宗教与学术的外衣,就以中国的民间的土语方言,表达了至高无上的“形而上”与“形而下”整体的奥义,才比较说得最为明显。例如盛唐之际的禅宗大师们就说:“心即是佛,即佛即心。”又说:“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或说:“本来无物亦无心。说一个佛,说一个道,已是十万八千里了。”尤其如初唐时期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著名偈语所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是为各家所公认推崇的明心、悟道之作。但是六祖的师兄神秀禅师的偈子:

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他所指渐修境界的叙述,便为南宋理学家,如程颐兄弟、朱熹等所因袭,作为“治心”之学的标本,提倡以孔、孟儒学“主敬”、“存诚”的修养方法。例如朱熹影射他自己学问修养的名作: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从他这两首七绝的诗,不能不说他对于“诚意”、“正心”之学,确有相当的心得与成就,可惜他还是不明白所谓“向上一著”的究竟。

我们了解了这些传统文化中“心法”的道理以后,便可知道《大学》所说的“正心”与“心”在哪里,是与它开始所说“在明明德”,以及“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诚意、正心”;都是首尾兼顾,始终一贯的学问与修养,并非在此“心”之外,另有一个什么“明德”的存在。

讲到这里,我们又不得不借重佛学来作说明,因为专门深入研究“心性”之学,以及“心物一元”的学问,到现在为止,实在没有哪一种学说理论,更比佛学高明。佛学是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为主旨。所谓“三界”,是指这个宇宙之间的生命,统以爱欲、淫欲为生命来源的作用,叫做“欲界”。它是包括物质、物理的世界的一切生命在内。超过欲界以上的,是“色界”,以光色为主体的生命世界。超过色界以上的,便是“无色界”,我们暂时只能理解它是“空界”,或可说是超越时空的一种现象。“万法”是指宇宙间的一切有形的事物,以及一切无形的理念和精神。他说所有“三界”、“万法”,都是“一心”的功能所变现。至于从人道立场开始,包括物理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唯心”、“唯识”作用来说,他又分析归纳,列为八个“识”的界别。先从人体来说,眼、耳、鼻、舌、身,各有它个别的五个“识别”作用。普通叫做“前五识”。他们都通过第六意识的分别思量等作用,而纳入归藏到以坚执“人我”为主导的意根,作为形成个别生命的一种功能,以梵文命名它为第七“末那识”。这样由个别“人我”来分析说明它的现象,由前面七个识,到最后都是从一个“能藏、所藏、执藏”的作用,与精神、物理、物质相汇合的功能,以梵文命名它叫第八“阿赖耶识”。翻译成中文,便名“藏识”。而这八个“识”的中坚主导,仍然是以第六意识为最重要。不过,“八识”统属“心王”,所以又简称为“心、意、识”。总之,最后仍然以“心”为主。

由此了解,你再回转来看曾子著《大学》的时候,佛学根本没有进入中国,而且这样条分缕析的“唯识”“法相”学,在当时的印度佛学界,也未开始大流行。但“大学之道”,却从“明德”开端,中间也特别强调“致知格物”到“诚意、正心、修身”,如此等等,种种迹象,何期不谋而合,有这样相似呢?这就是说明,东方西方,前古后古,无论是讲唯心或唯物的道理,总之,真理只有一个,只是表达的说法,各有不同而已。所以佛说:“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也就是说明真理是说一不二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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