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忽然起了暴风雪,把两个毫无准备的土地测量员困在深山里。他们一个叫查理·卡尼,一个叫史蒂芬·艾斯特洛,同事多年,友谊甚笃。两人在大风和雪堆里挣扎了一天,艾斯特洛比较年轻,身强力壮,搀扶着卡尼。卡尼身子单薄,筋疲力竭,早已气馁了。
天色渐黑。艾斯特洛忽然一声欢呼,他在越来越暗的风雪中看见了一条扯得很紧,粘了雪的电线。
“电线!电报线!”
他一面鼓励,一面拖着卡尼沿电线走去。经过半小时挣扎,走到了一幢小木屋。这是政府测量队春天架电线用的小房。运气很好,屋里有很多柴,架上还有不少支干玉米。他们一时不必担心饿死。但是卡尼病了,发高烧。
早上,卡尼似乎好些了。两人把希望寄托在电报上,因为卡尼会发报。他虽然病了一夜,体力很弱,还是蹒跚地走到桌前,打开了开关。
北溪的报务员收到孤山发来的电报,大感惊诧。拍来的电码虽然断断续续,意思却可以懂得:有两个人被困在山顶,一个患了肺炎。糟了,但望天保佑他们!人帮不了忙。至少是眼前不行。风雪越来越紧。24小时后,电线又传来一段电文。这次却语无伦次了,说是木屋四周有恶兽,有白翼天使,还有在暴风雪中目光如火炬般发亮的恶魔。后来的摩尔斯电码便不知所云了。
艾斯特洛把他虚弱的同伴抱回床上。翌晨,卡尼又几次半昏半醒地爬到桌子前,敲键发报。但是,风雪交加,电线损毁,北溪收不到电报。
傍晚时分,艾斯特洛把神志不清的卡尼送回床上盖好,自己出去捡柴。回屋时看见卡尼坐在电报机前,面容宁静。
“史蒂芬,”卡尼安详地说,“我快死了。可是,史蒂芬,”他眼睛烧得通红地哀求,“等我确实死了再埋我。可能我只是一阵昏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千万,不要,把我活埋……”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艾斯特洛悲伤的目光望着他,黯然地郑重答应了。
后来几天的情况,艾斯特洛一一记载在日记里。那天晚上,卡尼从床上起来,摸到桌子前坐下,死了。艾斯特洛验了他的脉搏和呼吸,断定他已经咽了气。
艾斯特洛在高积的雪堆里挖了一个洞,把尸体放进去,祈祷之后,将雪铲入盖好。这一夜他噩梦频繁。
第二天早上,他下床去添炉火,卡尼赫然坐在桌子前,不动,不说话,睁大眼睛瞪着。
艾斯特洛吓得不敢相信。他丢下尸体,整天在外面雪堆间乱闯,寻找食物。傍晚,他鼓起最大的勇气,要自己面对现实,他把卡尼的尸体重又浅埋在雪里。行囊中还有半瓶白兰地酒。他把酒喝光,上床睡觉。
早晨起身,他以极大的意志力量,强逼自己走出内室。他哆嗦颤抖,站了足足1分钟,才打开房门,踏进正屋。
卡尼又和上次一样,坐在桌子前。
“我一定要保持理智,清醒到底,”艾斯特洛在日记中写道,“这样,如果他再回来,我才知道怎么办。”他又终日在树林里东荡西走,彻底自我分析检讨。认为大概是幻觉,但绝对没有发疯。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他回到木屋,猛地打开大门。
卡尼还坐在桌旁。
那天晚上第三次埋葬尸体之后,艾斯特洛不敢上床睡觉了。他坐在桌子前,面对着空椅,强撑着不肯入睡。但终于疲乏不支,倒头向前。
微弱的晨曦惊醒了他。在昏暗光线中只见形影模糊的卡尼又坐在对面。两眼茫然凝视着虚无。
艾斯特洛在日记上写道:“天呀!”这是日记上最后一句话。
救援队到达木屋时,木屋里不像有人的样子。烟囱不冒烟。雪地上有很深的脚印,从门口直到一处掘有怪异大坑的雪堆。医生推开大门,屋里毫无动静,寒冷砭骨。桌旁坐着两个死人。
两人头上都有弹孔。艾斯特洛向前倾倒在一滩血里,现在血已凝固。手枪落在松开的右手下面的地板上。卡尼端坐在椅子上,睁着两眼,面容平静。
“既是谋杀,又是自杀!”报务员叫道。
医生检验了尸体,道:“不是谋杀。”又摸摸卡尼的额头道:“头上没有血迹。中弹时已经死了,我想是已经冻硬了。”
医生翻看了艾斯特洛的日记,然后出去看雪地足迹。回来后,他点起烟斗,一面吸烟一面想,末了说:
“如果我们知道艾斯特洛有梦游症,我就可以十拿九稳了。照我看这件事是这样的。艾斯特洛在夜里梦游,把尸体从雪里挖出来,放在他最后看见亡友活着时所坐的椅子上。为什么?也许是他孤独一人怕得要命。也许是潜意识作怪,要遵守他对卡尼许下的庄重诺言,要绝对证实已经死亡了才埋。这至少可以说明开枪的原因。无论如何,他曾经把尸体挖出来又埋进去,埋进去又挖出来。
“第二次尸体出现之后,艾斯特洛一定曾受自己微妙本能的警告,要自己务必保持清醒。但是自然的力量太大,他又睡着了,梦游症再度作祟,支配着他行动。在这种打击之下,他终于精神崩溃了。”
他们毁了艾斯特洛的日记。两个尸体也沉在山上的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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