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救护飞机从菲律宾起飞的航程真是累得人精疲力尽。我们先是在日本、然后在阿拉斯加、再在伊利诺斯等各空军基地停留,直至最后降落在首都华盛顿。
我从华盛顿给住在纽约白原的亲属打了个电话。我知道,明天我就要被送往新泽西州的迪克斯堡,然后,在1967年那个7月4日的周末后再被送到费城郊外的溪谷福治总医院。
就在我挂断电话之前,我对母亲说:“妈妈,你最好给迪基打个电话。”他会给我的朋友传话,告诉他们我已经从城南回国,丢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他会负起责任的。
我俩是在幼年童子军相识的,也许是小学四年级吧。从那以后我们就总是顶牛。他至今还说,那是六年级的事。
第二天,我母亲和两个姐妹到迪克斯堡医院来探望我,这是我们六个月以来第一次见面。我没什么可看的:体重只剩下102磅,在幸存下来的那条腿上有许多大伤口,双眼深陷进眼窝里,全身到处都插满了管子。总之,我再也不是他们在我第二次去越南前所见到的那个身高6.2英尺,体重180磅,头戴绿色贝雷帽的我了。
在我的家人离开之后,我的房间里挤满了迪克·埃利希以及由他集拢来的几位朋友。即使我当时的外貌使他感到震惊,他也没有流露出来。一年后他告诉我:“你当时看上去就像是被单上的一条卷纹,真是显得太瘦小了。”我所能记住的,只是当他腋下夹着装有六个瓶装食品的纸匣大步流星跨过门口时,我的泪水禁不住直往下淌。
当他们要离去时,我的一位朋友牛蒂说:“你得准备好过劳动节,我们要把你带到长岛的家里。”对于我来说那是很遥远的事,当时我只希望能把我的疼痛止住。
在以后的两个月里,只要有可能,迪克就从老远到医院来看望我,在路上要花掉他三个半小时。其他朋友也常来。他每个星期都给我打电话。他想象不到,在我的家人和熟人面前装做若无其事之后,伏在他的肩膀上哭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只要他在那里,那就意味着比什么都重要。
劳动节到来时,我的朋友们按原定计划要我和他们一起去度周末。我吓坏了,我还是得离开医院这个安全地带了。于是我开始编造各种借口,但是他们来了,好歹要把我带走。
周末过得很愉快,看来生活还不是完全那么槽糕。我甚至鼓起勇气叫迪克替我把腿部残肢上的敷料换掉。他并没有畏缩。我怀疑,如果换了我,我是否也能为他这样做。
迪克开车把我送回医院。劳动节那天在路上颠簸了四个小时之后,他把车停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饭店前面。我态度强硬起来。迪克假装没有注意到我的偏执,只是说:“想吃点什么吗?我饿坏了,开车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我不饿,”我答道,“我在车里等你好了。”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双眼直视着我的眼睛。“瞧,尽管我痛恨那场战争,但你还是我的朋友,我为你感到骄傲。好了,让我们试试吧。你单脚跳着坐到轮椅里,我把你推到餐厅的座位前,你再从轮椅里跳出来,坐下,然后我们就吃东西,好吗?如果这令你太难受,我们离开就是了。我答应你,我向你保证,事情不会弄到你想象中那样槽的,不会完全是那样的。”
事实的确像他所说的一样,情况根本就不是那么糟糕。这时我来说无疑是又一次炮火的洗礼,是第一次跳伞,第一次交火,我没有被生活淘汰。
第二年夏天,我还继续在医院留医,但我却在海滩度过了另一个周末。那时我已经新装上了一只假臂和一条木腿。我费力地通过了到达沙滩的路。
迪克还记得,在我们还是十多岁的孩子时。我是多么喜爱作冲浪运动,所以他问我:“杨冲浪吗?”
“不,我想,看看书就行了。”
“冲浪会令你心烦吗?”他问道。
“那么,看来我们最好还是干吧。”
我把假臂和假腿拿掉,扶着他的肩膀,然后单脚跳进浪涛中。我一往无前。
就在那一年我迁到加利福尼亚读大学,然后又进了法学院。在后来的几年中,每当有什么事令我“心烦”时,我都像那次冲浪一样,绝不退缩。我学会了滑雪,又可以跳降落伞了,并用了三个夏季环游世界。
从1979至1981年,我经管加州自然资源保护队,那是为18到23岁的年青人作出的工作安排。在“基础训练”结束时,我总是问那些队员,他们是否看过《猪鹿人》,那些知道这部电影的人全都认为,那是一部与越南有关的电影。而我则总是耐心地向他们解释:“不对,那是一部关于友谊的电影,是一部描述那些毫不犹疑地为你做一切事情的人的电影。”
37年前我遇上了我的猎鹿人。
谢谢了,迪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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