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位老人拿了两千元来店里,说是还钱。
母亲请客人稍坐,随即进房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交给老人。老人只欠身说:“对不起,拖了这么久才来。”便离去。
母亲望着老人似乎挺直了些的背影,缓缓说出那一箱满是借据的故事。箱里最多的,是芭乐票,从1972年一张56元的直式支票,到前两年一张20万元、堂哥拿来调头寸的客票;还有正式画押的文言文借据,也有文句不通的便条借单;互助会会首立下的重誓还款书也不少。一张张或黄或白的纸,规矩地躺在一起,金额有大有小,票主有男有女。至亲好友,当初诚心签下姓名,如今大都行距不明,生死未卜。
那箱记载父母开店30年的历史,除了证明人善被欺、留下被背叛的记忆,我实在想不出它有任何珍藏的价值。
母亲说:“留下这些,并不是期待这些人会来还钱,而是重在信义。”
“每一张纸都代表当事人当初的一个难关,既然有能力帮他,表示当时我们比他好过;他至今不还,可能生活还差;若真是恶意欺骗,我们也没因此少块肉。这些人不是来偷、来抢,他们是拿信用来换。人一生的情债还不清,只有钱债,虽易忘,却也易还。”
“像刚刚那位老人,是你祖父辈,20年前上台北跟你父亲借钱,那时家中米都没有,你父亲把结婚戒指当掉,又把当月该交的货款先凑给他,他当场写下借条,说隔两天就还。这一隔,就是20年,他也分文不差全额还清。”
老人在他发苍之年仍记得这事,我们也将亲手写下的信用原封不动交还。
我想,母亲会更坚信,要好好保存那只责任重大的债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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