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抱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本章讲无心而为,无意做事,无有挂碍,大道乃成。
为无为,
无为,是指顺应自然而为,依着大道的性质而行。大道的性质包括,柔软而不刚强;处下而不彰显;清心而不贪求等等。
为无为,就是指做与道相合的事,不妄想,不强行。长颈鹿吃树上的叶,山羊吃地上的草,这都是“无为”。山羊说,地上的草不好吃,它要吃树上的叶,这就是“有为”了,结果是它可能吃不到叶,还会冒上被摔死的危险。
事无事,
无事,不是指无事可做,也不是指根本无事。
无事,是指心中无事。事情做了就做了,不记心处虑,不牵肠挂肚。所谓“终日挥形而神气不散,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说的就是这种境界。有些人做事不多,焦虑浮躁,有些人做事多多,从容超然,这都不是在事,而在心。
事无事,就是说,做着事就像无事一样。内心不因事而不宁,不因事而不静。
味无味。
无味,不是指没有味道,是指对任何人间万象没有分别和执着。庄子在“齐物论”中说“万物齐一”,就是万物说到底都是一个东西,不是两个,更不是三个。你说白金比黄金好,在得道者看来都一样;你说萝卜比白菜好吃,得道者觉得都差不多。
人类的不少苦,来自于心识上的拣择。或香或臭,或好或坏,时时牵动情志,寻香而避臭,追好而弃坏,让我们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味无味,是指在纷繁复杂的事物面前,不动情,不动念,不分别,不贪着,不拒绝。
大小多少,抱怨以德。
不论形状大小,不论数量多少,也不论是青黄蓝紫,统统以清净心待之,以和善心待之。德,是指大道体现出来的清净与和善。
什么是怨呢?怨是指家长理短的差别,是分别后的喜怒善恶。
怨,是世间凡人的一种态度。但对于得道者来说,他们本不分别,本无爱憎,又何来一个“怨”字。
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
天下最难的事情其实是最容易的事情。比如,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写一手好字,达到这个目标简单得很,只要你每天照着你喜欢的字帖一个字一个字去练习就可以了。但难就难在一个字一个字的练习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们做不到。
天下最大的事情其实是最细小的事情。比如,一个富翁,他们无论拥有多少钱财,但都是一笔笔,一分分积攒而来,如果轻视了细小的来源,那个富翁是不可能形成的。
守道者,不图难,不为大,做好易事,做好小事。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
天下最难的事是最容易的事。我们都觉得难事难做,事实上容易事更难做。比如老和尚念经,谁能说这个事不容易?不就是照书念字吗?但让你念经不生杂念,几十年如一日怎么样呢?你马上就觉得难了,而且是天底下最难的事。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天下的大事,必定开始于细小的事。大事是有小事组成的,小事的整合便是大事。对于人类来说,原子弹的制作是个不小的事情,但原子弹的制作也不过是一个个想法,一张张图纸,一道道工序的组合而已。细微处精到,随之成就大事。
对于修行人来说,最大的事就是最小的事。世人认为的吃饭、睡觉、起心动念的琐碎小事,却都是修行者时时关注的大事。
所以,求道者不求大,才偏偏成就了“得道”这件大事。
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轻易承诺说大话的人必定很少有信誉,最容易做到的事情是最难做到的。得道者都是这么认为的,的确是最容易的事情最难做到。如果容易的事做到了,那么天下就没有什么是难事了。
庄子讲过这样一个故事。郑国有一个神算,名叫季咸,他能够算出一个人的生死祸福,说你是何年何月何日或生或死,或福或祸,不会出差错的,神得很。人活着就要有点神秘感才有味道,如果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以后每天会发生什么事?会在哪一天死去?这人活着就没有意思了,所以,郑国人一见到季咸,都会赶快跑掉。
当时郑国有个得道人叫壶子,他收了个学生叫列子。列子见有季咸这么个人,竟然如此厉害,十分倾心崇拜,他回到老师那里就对壶子说: 以前我一直以为老师的道法是最高的,现在看来又有了更高的高人了。于是就把季咸的事和老师说了一番。
壶子听了列子对季咸这个神算的描述后说: 哎!我过去教给你的不过都是些名词、概念,都是些形式,真东西还没有拿出来给你呢。你认为你已经得道了吗?你只掌握了些形式,还没有内容,这就像一群母鸡,没有公鸡怎么能孵出小鸡呢!并且,你把学到的那点东西展示在面上,到处炫耀,作出志在必得的样子,这就很容易让别人看透你的心思。
壶子的这段话是指: 一个人刚学道的时候,不论你道法学的多么好,理解得多么透,但这些只是名词、概念,都是些形式,它是不能代表修行的。你学到的道法如果不能用于修行,那就是只有母鸡,而没有公鸡,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所以,壶子对列子说,我过去教给你的不过是些知识,还没有教你修行的功夫。不相信的话,你去把那个季咸叫过来,让他来给我相相面,我倒要试一试他会从我身上看出什么名堂来。
列子很听话,第二天果然把那个神算季咸叫过来见他的老师壶子。季咸给壶子看完相,出门后对列子说,唉!你的老师死定了!没有救了!活不过十天了呀!我见他怪怪的,整个身心没有一点生气。
列子很孝顺,听说老师活不多久就要死去,哭得泪人一般,进门就把季咸的判断告诉了老师。
壶子说,刚才我向他展示的是大地般的寂静,表现的是如如不动的心境。所以,他看到的是我把生机闭合了的状态。你去再让那个季咸来,我还有更多的境界让他看呢。
第二天,列子又把季咸叫过来见壶子。季咸见过壶子出门后对列子说: 幸运啊,你的老师遇到了我,有救了,完全可以活了。我从他身上见到生机了。
列子回到屋里把季咸的话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展示的是天地间的一丝生气,而且是只出不进,名实不入,就是什么都进不来。那点生气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呢?是从脚底发出的。那个季咸是看到了我还有一点生气,所以就说我还能痊愈,还能活,其实都是我在牵着他走。不信,你就再叫他来给我看相吧。
列子真的又把季咸叫来见壶子。出门的时候季咸对列子说,你的老师神色飘忽不定,我无法给他相面。等他神色稳定下来后再给他相面吧。
列子进屋后把季咸的话又告诉了老师。壶子说,我刚才展示的是无迹可寻的太虚之气,他看见我生机平和,所以不知端倪了。
接下来壶子讲了三种深渊。第一种是大鱼经常游动的地方会变成渊;第二种是上面不断地有水往下流,底下就会变成渊;第三种是流动的水经常冲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也会变成渊。这里的渊,表面上是说三种自然现象,其实是在说三种功夫。壶子说,渊还不止是三种,它有九种,代表了九个功夫的层次,我给那个季咸展示的不过是其中的三种。你不是说季咸很厉害,是个神算吗?我拿出三样东西,他到目前为止,一样也没有看明白呢。你再去叫他来给我相面吧。
第二天,列子果然又把季咸叫来见壶子。季咸一见到壶子,自觉站立不稳,感到情况不妙,拔腿就跑。壶子叫道: 追上他。列子回身就追,但已经追不上了。列子回来就向老师报告说: 已经消失了,我追不上了。那家伙跑得太快了。
壶子说,我刚才展示的也没有超出根本的大道。我给他的是虚无缥缈的、如梦亦如幻的现象,他当然是看不明白了。他以为是空相,但又能感觉到滔滔激流,所以就逃跑了。
这个故事说,列子是壶子的学生,本来认为老师是最厉害的,但宋国出现一个叫季咸的神算,列子就去告诉老师说,您恐怕要做第二了。壶子告诉列子,现在的人心浮气躁,什么都挂在脸上,很容易被别人看破,不信你就叫他来看我。列子四次请季咸给老师相面,果然一无所获,结果季咸还被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老师给吓跑了,吓死了,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这件事对列子的打击很大,也让他猛醒过来,原来过去跟老师学到的仅仅是一些学问,一些法理,大道修行的功夫一点还没有呢。于是列子就回到自己的家里,三年没有出过门。整天干着为妻子做饭,饲养猪这类小事。饲养猪就像伺候人一样的用心。
从修行的角度讲,庄子这里告诉我们,修行就在世间,修行就在生活中,修行就是扫地、剥葱,就是洗衣做饭。这些小事做好了,修行的大事就完成了。
老子这一章既告诉了我们修行的功夫,又指明了修行的立足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