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侧影－王宪华

来到巴黎, 突出的一个印象就是处处有狗．男的、女的、大人、小孩, 无论上街, 还是做客, 无论步行, 还是乘车, 总有狗伴随在他们身边, 从早到晚, 几乎形影不离．狗的品种也多．有的满身长毛, 有的光板一身; 有的狮头, 有的蜂腰; 有的身躯高大, 有的身腰贴地．很多狗都穿着衣服, 季节不同, 品种不一, 式样和花色各有讲究．至于狗食, 更是五花八门, 超级市场食品部里, 专设狗食柜台; 电视节目里, 别出心裁地播放推销狗食的广告．法国朋友说, 巴黎有狗饭店, 狗商店, 狗医院, 狗理发（理毛）店……法国人真是将狗牵在手里, 疼在心上．记得有一次, 我与法国朋友们外出旅行, 玩了一整天, 大家都很疲倦, 有的已经解衣就寝了．一对夫妻突然想起了他们锁在家里的狗, 立即离开了旅馆, 驱车向距离200多公里以外的家中回返．时间是午夜2点, 天下着瓢泼大雨, 想着他们带着惶惑的心情在暗夜里赶路, 我心里油然生起一种怜悯的感情。

我回国休假返法, 邻居赛夫人一见面就告诉我, 她的狗生病住院了．赛夫人说话时, 声音里带着呜咽．我一本正经地安慰了她一番, 说狗会好起来的．果然, 过了7天, 狗痊愈出院了．赛夫人高兴极了．在告诉我这个消息时, 还郑重其事地向我道谢, 说我给了她鼓励。

一天, 赛夫人又与我谈起了狗．她问我看过狗坟没有? 我一怔, 难道人们为活狗搞的名堂还不够多, 狗死了还要立坟树碑不成? 我决计到狗坟看一看。

开着车子, 从阿涅尔门出来, 下了环城公路, 不到5分钟工夫, 就到了坟地．大门是用铁栅栏修的, 上面写着＂狗坟, 建于1899年＂几个大字, 十分醒目．狗坟坐落在赛纳河畔．这是一条狭长地带, 长约500米, 宽100米．坟墓顺着长条地带一字儿排开, 整整齐齐, 约莫有十几行．坟墓都用大理石砌成, 有的一米见方, 有的半米见方, 大小不等, 形状不一, 或直椁仰卧, 或方棺横陈, 有的如假山竖立, 有的似剑指蓝天．坟上都刻有编号、狗名、生死年月, 有狗的烧瓷照片, 有的还有狗的塑像．墓周围, 栽种着青松翠柏, 鲜花异草。

冬季, 巴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这一天, 灰黑的云层低垂着, 稀稀拉拉地飘着细雨．冰凉的雨点落在污浊的赛纳河里, 落在粗黑光秃的树干上, 落在坟地的花草上, 也落在扫墓人的心里．也許是因为星期天的缘故, 前来坟地的人特别多, 除了一部分和我一样的游客外, 大部分是扫墓的．他们手提喷壶, 捧着花盆, 将坟墓打扫干净, 将花草修茸整齐, 带着深沉的哀思而来, 怀着无限的怅惘而去。

我正在墓地间踯躅, 蓦然看见进门的地方, 一位妇女领着两个孩子, 每人手里拿着一束鲜花, 恭恭敬敬地奉献给一座狗墓．这座墓足有5米高, 坟顶雕有楼房模型, 坟中央雕着一条大狗．但见它长耳下垂, 尾巴翘起, 两眼炯炯有神, 四腿矫健, 做扬腿前奔状; 背上驮着一男孩．碑文上写道: ＂它曾救了40个人的性命．＂坟周围是个小广场, 里面种满了松树, 在凄风苦雨中显得苍劲挺拔．看着墓碑, 我忽然领悟到法国人为什么那样爱惜狗．在他们的眼里, 狗是有灵性的动物啊! 这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身上也看得出来．她干瘦如柴, 弓着腰, 双手颤抖着, 正用一块绣花手帕拂去大理石坟墓上的土和灰尘．她眼里含着泪, 口里呐呐自语: ＂你不是邪恶的, 是的, 你是不干坏事的．＂坟墓上刻着这样的话: ＂在我孤独和痛楚的一生中, 你是我忠诚的伴侣和唯一的朋友．＂

我再往前走, 发现一对年轻的夫妻, 正在一个小巧雅致的墓前浇花拔草．男的拿下一盆已经凋谢了的花, 扔在坟地边上专设的垃圾桶内; 女的又放上了一个新花盆, 里面的土油黑油黑, 花株含苞未放．不用说, 他们下次再来时, 定是花开正盛时．墓上刻着＂公主, 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我一边走, 一边思忖, 大概前来扫墓的多半都是脆弱的女性吧, 所以常见伤感的场面, 不足为奇．不料一扭头, 看见一个彪形大汉, 头戴黑礼帽, 身穿灰大衣, 两手握于胸前, 正垂头默哀．他站得笔挺笔挺, 猛一看, 几乎将他和身边的几株秃干混在一起．我从他的身边悄悄溜过, 向墓上溜了一眼, 看到刻着一首诗:

＂它爱人, 它知惹人爱,

我漂亮的小狗, 我永远为你悲哀．＂

雨越下越大, 我加快了脚步, 最后停在一座新坟前．这墓修饰得非常讲究．墓上有一座狗的雕刻, 全身白色, 头上顶着绿草, 颈上系着紫白相间的飘带, 看上去精神抖擞、性情温顺．狗的后面, 有一排松枝编织的屏风, 显然是为了给狗遮风挡雨．绿色的屏障前, 点缀着几棵雪松, 显得十分肃穆, 坟地周围则繁花似锦, 红绿黄白, 花色讲究, 从排列艺术, 看得出主人的一片虔诚．大理石墓面上也刻着两行字:

＂人不断地使我失望, 它永远地给我温存: 忠诚的心肝．1962——1977＂

雨一直下个不停,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在这个人心只有和狗心息息相通的地方, 我感到闷得透不过气来, 于是, 大步离去, 驱车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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