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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真集》卷下
类别: 作者:清王士端 ( 字号:   )

凡人之气前升后降,真人之气后生前降。气之有出有入谓之凡息,不出不入谓之真息。盖凡息既停而真息自动,息之所以停者,非强闭之不出也,乃虚极静笃,心愈定而气愈微耳。其法:行住坐卧摄心归静,未来不想,既往不思,久之神与气会,情与境忘,神凝气结,只有一息腹中旋转,不出不入,名曰“胎息”。

此息既生,牢守虚静,练精化气,通透三关,灌注三宫,是谓“真橐龠、真鼎炉、真火候”也。《翠虚篇》云:“昔遇真师传口诀,只要凝神入气穴”者,乃吾人胎元受气之初,所禀父母精气而成者,乃吾人各具之太极也。真人神依于息,深入于本穴之中,绵绵若存,无少间断,故得“专气致柔”之妙,而能观其复也。

太上曰:“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人得天地之气以生,呼吸者,橐钥之机。真息者,呼吸之气也。然此真息为受气之蒂,生气之原。呼吸升降,互相迭推,与阴阳相应,刻漏相准,故曰:“周天息数微微数,玉漏寒声滴滴符。”

或问:“以真息为火,亦有说乎?”曰:“非以真息为火也。火,人神也,息,乃火之橐钥也。盖橐钥绵绵不绝,即真人之息以踵也。”故曰:“谩守药炉看火候,但安神息住天然。”

夫人之一身总是一气之周流,气通则快,气塞则病,故手舞足蹈以养其气血。此法不拘时候,得便就行,必要专心闭息,则神气充满而气易流通。仍要怒目切齿,则严密武毅而邪念自无。行此数次,而后静坐,最能除妄消病。此一段功夫大有益处,不可忽诸。

白鬓老人曰:仙家秘而不传者只一命功。所谓命者何?气是也。此篇既指出“不出不入谓之真息”,又说出“凡息既停,而真息自动。”盖凡息者,人生的一声,口鼻通气。所谓后天之气也。后天之气既通,必得乳食之养,少加蒙盖则死矣。先天之炁则不然,一任母腹之十月,胞衣之包裹,终不能死,其何故也?既此篇所谓腹中旋转不出不入是也。修炼之人,摄情归性,日久功深,返本还元如婴儿在母腹中一般。世之所死者,不过口鼻无气耳。今活时,口鼻已经无气,又死个什么?世之不信仙道者,皆因未明其理,未见其人耳。

真人练精化气,凡人气化为精。古人比之为‘汞’,谓其最易走失也,喻之以‘龙’谓其最难降服也。学道者固守而不失焉,名曰:“筑基”。神与炁精常欲去,人但留得住,使之不去,可以长生。魏伯阳曰:“凡说抽铅填汞,实是还精补脑。”

或问:“学道之人多患梦遗,练睡固难,服药不效,如之何则可?”曰:“转牵白牛,则不走矣!”

又问:“人言玄牝立则真精固,玄牝如何立?”曰:“谷神不死则立矣!”问:“谷神如何不死?”曰:“无欲静极,则不死矣。”

尝入元帝庙,见龟蛇盘纠。夫玄帝,天神也,而居北辰,人神独无所居乎?维天之所在,紫微居其所而不动,天之极立焉,造化所由生也;维人之所在,黄庭立其所而不迁,人之极立焉,性命之所由固也。故善养者将神火精水凝在一处,犹如龟蛇盘绕混成一块,再不间离,久之静极生动,真火熏蒸,金精吐艳,冲关透顶,灌注上下,此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也。

白鬓老人曰:无欲静极则谷神不死,谷神不死则玄牝立矣。玄牝立则真精固,真精固则永无走失之患。可见梦遗之病,皆从色心未退而起。人真能堪破色魔,一心清净,则龙不难降,汞不妄走矣。若功夫未到之人,偶有遗失之病,须用牵转白牛之法,其法不拘布帛,做一小兜,将外肾兜起,栓在腰后裤带之上,此病自免无须服药也。

道是个无言底圣人;圣人是个有言底道。虽曰有言,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非强其所难知难能也。古之教人者,便是教以圣人之道。《易》曰:“蒙以养正,圣功也。”是训蒙时即以学圣望之,而学者可不以学圣自勉乎?

慨自孔子之道不着,而佛老之教兴,自佛老之教乱传,而邪说之风起。老子曰:“修己之身,其德乃真。”舍身而言修者,假也!今之求仙佛者,往往绝人逃世以求之,彼以为有身家、有妻子、有人事皆能累人,故不能成仙成佛也,必绝人逃世以为之。殊不知仙佛之道不离身心,果能正心修身,有身家可居,有妻子可乐,有人事可以磨练,故在家亦可以成圣成贤、成仙成佛,何必弃其所甚便者,而必为其所不便者乎?

白鬓老人曰:说出家可以成仙成佛者,人或信之。说在家可以成仙成佛者,人不信。其何故也?皆因未真明其道,未真穷其理耳。独不思仙佛必得出家方成,难道圣人亦必得出家方成乎?何世人着相之甚也!

学也者,适道之路也。圣经贤传其路引乎?后是邪教大作,其言与行果合于圣经贤传乎?但有不合焉,即为魔说。学道者只要收得身心牢固,舍身心而别处用功,便非正道。学道不是说过便罢,亦不是知道便了,必要实实的向自己心中,将一切物欲打扫得干干净净,自然合道。

学道之志,贫当益坚,老当益壮。或为客气所使,外物所夺,其咎不在气与物也,皆是志不立之病。只可责志,反复寻思,必见病痛处,决裂底断了,譬如抽骨换髓,涤肠洗胃,另换了一个人,破死底做上一番,何事不成?

圣人之心与人同耳,何独常清常静耶?此无它,只是见得真、养得定。惟性见得真,一切幻境不能迷乱;养得定,一切好物不能摇夺耳闻目见。譬如饮食日日要用,日日又要化而去之,若化去不尽,停滞在腹中,久而成病。

白鬓老人曰:世间学者如牛毛,大约非名即利,名利之外如此好学,如此用功者,几人?故吕祖云:“天涯间说人寻我,走遍天涯不见人。”诚哉是言也!

学莫先于致知,致知在格物,必学了思,思了学,至于豁然贯通,则知至矣。知至则意诚心正,可次第而得知矣。学者识见有限,天下义理无穷,故有所知,必有所未知。及知其所未知,更有所未知,故诗人有如切如磋之喻。

人非无知也,而真知为难,人之于珠玉也皆欲以手执之,以怀藏之。何哉?盖真知其为宝也,学道者如是真知,不患其不力矣。人之于砒刀也,皆不敢以舌尝之,以身当之。何哉?盖真知其能伤人也。去恶者如是真知,不患其不净矣。

人心本明,只为物欲所蔽便昏了。若知是物欲所蔽,便是明处,紧紧着力主定,今日去些,明日去些,忽生忽灭,汝知之乎?知而能照则可不生不灭,至于不生不灭,则心定而性尽矣。汝今之一气,一出一入,汝知之乎?知而能依则可以不出不入,至于不出不入则气全而命立矣。

白鬓老人曰:今日论知、行,多云知易而行难,殊不悟所知者皆圣贤之枝叶、皮肤耳!真精髓、真命脉,曷尝容易知哉!人若真知,必肯真行,其不肯真行者,仍是假知。

知、行,原是合一之功。常常保得知在,便是能行,若一刻不行,便是一刻昏了。君子以身体道,凡身之所在即道之所在。是故行有行功,立有立功,坐有坐功,睡有睡功,随在无念,随在是功。凡有行不来底,只是知不真,知理果真,自然乐于循理,故曰:“学不厌者知也。”若见理未真而勉强果行者,意气能有几何?至于意尽气弛,自当行不去了。

时当晚夕,此君子晏息之时也,随当收敛神室,抱一弗离,故无世情缠绕,亦无玄妙道理,乍同死人,始可谓大休歇。至于梦寝无颠倒,而后见主敬之功。迨至来朝,此君子日新之时,也随当蚤起,日求其所未至。有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志,积日成月,积月成岁,不论三年五载,而学不至于圣人者,未知有也。瞬存息养,功无间断于俄顷,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或问:“天理如何全?”曰:“必得时时存养。”又问:“人欲如何净?”曰:“只是日日消磨。”人皆有良知良能,然良知贵致,良能贵充,致而充之,在于勤学好问而已矣。

吾人真性灵而最神,念动即飞,不见其形。若欲留之,须察其宗。机常在目,宅安于心,心常清静,神水归根,久生至宝,渐渐充盈,周流上下,遍体生春,练己纯熟,对境忘情,采取灵药,用阳制阴,养成圣胎,号曰“真人”。

白鬓老人曰:常常保得住,知便是行。此一语非透重关者,不能道破,至论晏息日新,瞬存息养,日就月将,天理必时时存养,人欲当日日消磨,尤为十二时中忘不得之注脚。

圣贤言语都是实事,依而行之,可以修己,可以治人。凡看书必要要看通彻,体认在自己身上,才有得力处。大学下手功夫,全在「格物致知」。看佛经一藏不如玩《心经》一卷;玩《心经》一卷不如解「观自在」三字。《道德经》五千言,其要全再“虚心实腹”四字。

凡人之患,在好言人之是非;学道之患,在好执己是。予尝自警曰:“先年所学多知多能,近日所作,或诗或文,检点起来都是心病,今急要去。默而搜寻,天下治乱付诸罔闻,人间是非置之不论,憨憨傻傻,兀兀腾腾,万物无有,三际皆空,尘缘断尽,神气归根,大道已了,何必寻人?言言实践,句句相应,来日有限,切莫因循。言行相顾,圣人称其君子;予能言而行不逮,圣人讥其为朽木、为粪土。”

或曰:“子,儒者每引佛语,何也?”曰:“今之儒者名利熏心,专格虚文以干禄位,偶有厌世离尘者出乎其间,不思明德新民是何物?知止能得是何事?往往悖儒而求仙佛,不知吾儒之所谓圣,即玄释之所谓仙佛也。予若以佛老之语为异而不言,彼必以予未知伊之妙,彼且争立门户各建旗鼓,纷纷纭纭未有已时也。”

白鬓老人曰:每见世人观书如市中驰马,大段落尚不能分明,而何敢叩其精细乎?何敢望其领悟乎?古人云:“书读千遍,其意方见。吁!一味匆忙,虽涉猎五车何益?

省察

省察者,省察我之心。一日十二时,几个时在内,几个时在外?如是之人自有得力处。

昔有陈烈自察其心,用黑白二色豆以记之,起一善念取一白豆置于盘中,起一恶念,取一黑豆置于盘中。初则黑豆多,继则黑白相半,久则白豆多于黑豆,又久则纯是白豆无一黑豆,又久则白豆亦无。如此拙法,亦有可取者也。

省察即是觉照,克治即是改过,存养即是主敬。大道虽无修无证,尘情要日消日磨。人只一个心,要在内者是谁底心?忽然走在外边又是谁底心?察得分明,而后可以进修。

省察要细心,克治要果决,存养要宽裕:此三样功夫日日要用,至于无功可用则成矣!或谓不假施功,顿超彼岸,此在上智,容或有之,不敢谓人皆可能也。

白鬓老人曰:此三样功夫,即圣门口诀,有志希贤希圣者,勿忽!

本性灵光无有生灭,亦无增减,虽锢蔽日久,灵光一耀,可以灭千恶而生万善。但保得灵光常在,与圣人何殊?或问:“如何保得灵光常在?”曰:“必也敬乎!惟敬则保得灵光常在。”

戒慎恐惧固是敬,兢兢业业亦是敬。敬则不生妄想,不随昏住。允矣存心之要,修己之法乎。自古圣人以此传心,今夫人正衣冠,净思虑,自然生敬。敬只是主一,主一则自无邪僻矣。

心者,身之主也。敬者,心之至也。今夫入庙而生敬者,为有神像在上耳,却不思自己身中有个真真底鬼神在里面,慢不知敬,独何欤?程明道曰:“某写字时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

程伊川曰:“周先生说一者无欲也。寻常人如何便是无欲?只在敬字上步步捱去执持得定,只如此下手用功,时时惺惺,莫令昏昧,一二日便可见效。”

规矩,方圆之至也;准绳,平直之至也;人而左规矩、右准绳,人之至也。规矩准绳者礼也,礼以敬为本。国无礼则盗贼起而丧其国;身无礼则情欲胜而丧其身。

白鬓老人曰:朱子解敬字,谓主一,毋适褚事能主一,则心专而神住,游思妄念,自不能起。道家谓之抱元守一,禅家谓之不二法门。

克治

圣人有言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夫损者,损过以就中也,损末以还本也。损人欲而还天理也。

凡去私欲必先克己,克己如克敌,必先知敌之所在而后可以进兵,直捣其穴而焚其巢,使无遗类,才得太平。

自治宜严,如农夫之去草,必先去其根而后无复生之患;省察如缚贼一时不可放松,克治如杀贼必须一刀两段。攻人欲者必如此而后成功。

克治者去其所本无也,须知本来自无,非克治而后无也。存养者保其所本有者,须知本来固有,非存养而始有也。

白鬓老人曰:初进步入必得如此克治,如此加工,方是真学道底人,将来可望其成,否则悠悠忽忽,朝勤暮惰,虽到老来,亦是途中汉耳。

《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人心之所不能静者,皆欲牵之也。夫人一身皆动,惟背不动。一身皆有欲,惟背无欲。故文王教人当「止心于背,」不获其身者,忘我也。忘我则生欲之根绝矣,是静而止也;不见其人者,是忘人也,忘人则可欲之事泯矣,是动而止也。试思民止邦囗,鸟止邱隅,夫物各有当止之所也。而况于人心乎?程子曰:“人心必有止,无止则随物是听,何所往而不妄也。止有二义:一是安住于此而不迁也;一是断绝乎是而不复也,二义相须,入道之方也。

白鬓老人曰:不获其身,是无我。不见其人,是无人。可以见文王当日已有无我、无人之指趣,岂必待佛入中国而后有无我、无人之论哉?

夫人起得身来,终日营营,绝不知此心去向,或有知存者,又多用强制,强制则反伤其心。《阴符经》云:“火生于木,祸发必克。”者此也。人心至活而神,当平其性,顺其机以养之,不令一毫放逸,一毫勉强,一毫间断,始可谓之养心之法矣!孔子所谓“止于至善”,老子之“似或存”,释之“观自在”。

盖人之神在心,而心之机在目。目用在内而心即随之在内,故目观自在。观者,反观也;自在者,心自在也。人若反观久之,不但心在而心竟定矣!神气一定,恍若初醒,真如天地交泰,其妙有不可尽言者。《心经》曰:“吾从无量劫来,观心得道。”

今夫日落室内,此暗不知从何而来,及点起灯时,此暗不知何处去了。要知灯无逐暗之理,暗无畏灯之情,此有彼无,毫不费力。灯明可以喻“觉照”,暗可以喻“无明”。

应观过去诸法恍惚如梦,现在诸法迅速如电,未来诸法黑暗如漆。又观世间一切有为之法须臾变坏,历劫以来受过无限苦恼,宜速远离。行住坐卧皆应止观双行。止是“寂静”,观是“惺惺”。

或曰:“如何是明心?”曰:“虚心是明心,四相俱无,万法皆空。”“如何是见性?”曰:“率性是见性,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白鬓老人曰: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易》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可见人之一心易放难收,学问吃紧处在此,功夫下手处亦在此。若能刻刻回光返照,小则见性明心,大则成佛作祖,了心经谓观心得道,并非虚语。

存养

“存养”二字原不相离。若不能存,养个什么?存其心便是养性。未发要存养,已发要省察,私意要克治,克治毕又要存养,三者递相为用,一刻不可间断。

存心非是用力把持,只要清心寡欲便是存心。须知此心觉即来,不觉即去。必如之何而后能常觉,常不去乎?只在熟之而已。尝见养山禽,非家中物也,只为养的熟了,放之亦不肯去。况心是我心中故物,养之果熟,岂尚有肯去之理乎?

朱子曰:“涵养本原之功,诚易间断。然才觉断,便是接续处,只要常自提撕,分寸积累将去,久之自然接续,打成一片耳。”

精气神得其所养而长者生,失其所养而消者死。试察一日之间,得其所养而长者几何?失其所养而消者几何?则生死可以自知,而无用卜为度也。学道之功要一日密似一日,一时密似一时,久之自熟与道合一矣!

白鬓老人曰:人能反观则神气全归于内矣。神气既归于内焉有不却病延年之理乎?邱祖语录中,谆谆以此引人入道,其如不遵不信何?存养功夫难得熟,熟则打成一片,在儒谓之即心即理,在释谓之即心即佛,在仙谓之与道合真。世之半途而废者,总为心生,心生功有间断,西游记到九十七八回才敢说猿熟马驯,吁!熟岂易言乎?

夫人自有生以来至于今日,皆以情欲用事,习染已深,一旦求得清净,事非容易,故必以持戒为先。

持戒者须净修三业,三业为何?身、口、意是也。不杀、不盗、不淫是净修身业;无妄语、无绮语、无两舌、无恶口是净修口业;除贪、除瞋、除邪念是净修意业。

视听言动如颜子之四勿,是持戒之至也;克伐怨欲如原宪之不行,是持戒之粗也。子谓:“君子有三戒。”盖谓君子常存戒慎之心,一生不为血气所使也。

又曰:“君子有九思。”盖谓君子之心常惺惺,不用持戒而自无不戒也,《楞严经》曰:“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生慧。”

白鬓老人曰:净修三业,是禅门之戒,四勿九思,是儒门之戒,初学之人不得不刻刻尊行,到家之人不得不椿椿扫却。

定性书曰:“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与其是内而非外,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尚何应物之为累哉?心本欲定,不能定者,念实累之矣!若止念存心,无所以乱此心者而心自定矣。

云门曰:“初禅念住,二禅息住,三禅脉住,四禅灭尽,入乎大定。”须知定中之道有三焉:一曰天生定,谓本性寂然原自不动;二曰修成定,谓涵养纯粹,自性澄澈;三曰宇泰定,谓虚心顺理,行所无事。

庄子曰:“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古之得道者以恬淡养智,智生而无以知为也,将睡犹未睡,世事无所知,身心寂不动,便是三昧时,在因谓之“止观”,在果谓之“定慧”。

白鬓老人曰:两忘即颜子之坐忘也,能到两忘,何愁不定?

《语》曰:“人心如水。澄清之可照须眉,但一桡之天地易位。”须知慧中之道有三:一曰人空慧,谓了悟无生、无我、无人;二曰法空慧,谓了褚阴诸法,缘假非实;三曰空空慧,谓了境智俱空,是空亦空。

初修定者忽发神通,或知宿命过去之事,或知异日未来之事,或得他心智,辩才无碍。此无他,我儒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者,此也。

学道至此,多有贪着世间名利恭敬,俱属有漏,神气因不能固,多致尸解,须急弃之,有漏之法虚妄故也。《道德经》云:“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白鬓老人曰:水澄可鉴须眉,心澄可了生死,澄到无我无人处,便是生死不相关之地。鬼神窥不破之机,故曰:“极乐世界”

一部中庸,皆言“诚”也。择善固执,求诚之事也;参、赞、位、育,至诚之功也。至诚之谓圣,天道也;存诚之谓贤,人道也。法天始能成人,尽人可以合天,故曰:及其成功一也。

天之道惟诚,故能生万物;帝王之道惟诚,故能化万民;圣贤之道惟诚,可以备万善。慎独致曲,是日用间求诚最紧要的功夫。至诚可以动天地而格鬼神。

盈天地间,无处不见鬼神。人虽不见鬼神,未尝不见天地。夫鬼神者天地之灵,天地者鬼神之迹。君子畏天命即所以畏鬼神也。世之人敢为不善者,只畏人知,不畏天知。畏人知者伪也,小人也。畏天知者诚也,君子也。

白鬓老人曰:儒家去尽虚伪,则为至诚,至诚者,圣人也。道家炼尽阴私,则为纯阳,纯阳者,真人也。殊不知诚即真也。真即诚也。昔人云:“天下无二道,至人无两心,”诚哉是言!

孝也者,百行之本,万善之源也。立身行道终身之孝也,服劳奉养一时之孝也。

古语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一举足、一开口、一动念不敢忘父母,无辱身丧心羞亲之失,可谓孝矣!”我尝曰:天地全而生之,人全而归之,一举足、一开口、一动念不敢违天地,无辱身丧心逆理之失,可谓仁矣。父母者,一家之天地也。孝子事父母,如事天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人事天地当如事父母,富贵利达,处之而不踰其则,贫贱患难,受之而不失其正。

或问曰:“父母既没,何以行其孝也?”曰:“子之身父母之遗体也,谨守之而不失,即所以事父母也。人之性天地之降衷也,培养之而勿丧,即所以事天地也。”

白鬓老人曰:人能成圣,则人称其亲为圣父圣母,人能成仙则人称其亲为仙父仙母,人能成佛,则人称其亲为佛公佛母,人若庸碌一生,吾不知人如何称其亲矣。

今世之人得道者鲜矣!非道之难得也,知之未真,守之不固也。人德之功自诚意始;崇德之功自诚意始;修道之功自迁善始。

圣人有言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夫人之初谁非赤子哉?惟能去净习染,还我赤子之初,圣人之德如斯而已矣。

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此五者天下之达道也,舍此五者而言道,外道也。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舍此三者而言德,悖德也。

古人一怒而安天下,我今以一怒而安斯心,可谓大勇也。尤贵智以助之,仁以成之。智则觉而不迷,仁则纯而不杂,三者备可谓至德而成,大道始凝矣。

子曰:“据于德。”据者,固执之谓。惟固执,则一得永得而弗失之矣。久则熟,熟则化而为仁。

白鬓老人曰:朱子曰:“德者,得也。行道而有得于心也。吾人平日须当痛自检点,果有真知乎?果有真传乎?纵有所闻所见,不过浮浮泛泛而已矣。有则更当勉之,无则自问安乎?

仁者,人也。人而不仁,欲成真人,无有是处。吾谓儒之所谓仁,即佛之所谓“舍利”,仙家之所谓“金丹”也。心者,仁之舍也,仁者,心之主也,但将此心打扫干净,随觉元气复来,四体百骸无不充畅,旋视万物同一自得之象,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为天地生生之理具于人心,谓之曰仁,取其能生故也。果核之实亦谓之曰仁,亦取其能生故也。人何不将此生生之理存养于心哉?吴临川曰:“仁者寿”,吾尝持此观天下之人,凡气之温和者寿,质之慈良者寿,量之宽宏者寿,貌之厚重者寿,言之简默者寿。

盖温和也、慈良也、宽宏也、厚重也、简默也,皆仁之一端也,其寿也宜矣。临川论有仁之一端,尚且能得寿,若并五者而俱有之,其寿之长也不问而可知矣!仁者乐山,夫山之为物也亘古不迁,是凡物之有寿者莫若山也。山能常静,仁者常静,静则神凝气结,精满形固,岂有不寿者哉?

白鬓老人曰:颜子问仁,孔子教之以克己复礼,行干之道。令其一刀两段,即禅家所谓顿教也。仲弓问仁,孔子教之以居敬行简,行坤之道。令其循序渐进,此禅家所谓渐教也。自关里已用此义教人,又何待南能北秀,始有顿渐之殊哉?

周子曰:圣人主静立人极。夫极者,人之大中也。圣人主静,非以静为善而故主之也,是万物无足以扰其心,不求静而自静也。今之求静者未得真传,皆曰:“紧锁心猿,牢栓意马”,至于栓锁不住,遂谓此心终不可得而静也。殊不思此不致知之过也。致知则明,明则见得天下之理都是停停当当底,一毫私意着不得,此所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也。外忘名利则身安,内忘思虑则心安也。

人皆曰:“身安便是福”,我则曰:“心安便是道”。慧可见达摩曰:“其心未安,乞师与安,”摩曰:“将心来,与汝安。”可曰:“觅心了不可得。”摩曰:“我与汝安心竟。”其诀曰:三际求心心不有,寸心觅妄妄原无,妄原无处即菩提,是则名为真得道。

告子之不动心,是不得勿求,遗弃而不动,后世枯槁之士皆告子之流,非见道者,谁知其谬?

白鬓老人曰:人能内忘思虑,外忘名利,则主静工夫,不待言矣。若思虑未除,名利未断,纵静片时,焉能长久把捉与自然,看破与未破,毫厘之分,天壤之异。

乐莫乐于得道,士庶得道,其乐过于王侯;苦莫苦于失道,王侯失道,其苦大于乞丐。一日学道一日快活,日日学道日日快活,终身学道终身快活。学道原是安乐法门,是以圣人学之不厌。

周茂叔教二程氏寻孔颜乐处,是乐也在各人身中,反寻之而自足。孟子谓君子有三乐:一曰天伦之乐,二曰性份之乐,三曰名教之乐。其乐在天与人者,我不得而必之,其乐在我者,胡不自尽焉?

今夫人有不为人役者乎?有不为物役者乎?有不为形役者乎?人能去此三役,则可与之言乐矣!尝见茫茫之人筋疲力尽,但得放下,便觉快乐。学道之人若能放下,其乐倍于世人万万矣!

先年予尝盛暑远行,见老者坐于凉树之下,以为极乐矣。予今闲暇坐在凉树之下,不见乐处。何哉?先年以劳视逸,故若是耳。意者贫之视富、贱之视贵,皆若是乎?为人只可素其位而行,故能无入而不自得焉。凡愿外之心俱属无益,一切攀缘业债是非功过,皆由此愿外之一念起,可不慎哉?

白鬓老人曰:学道为安乐法门,人多目之为苦,名利是极苦之事,人反视之为了,慧眼与肉眼原该有如此之异。

太极

太极者,两仪之祖也。两仪者,天地之祖也。天地者,万物之祖也。用祖炁以修身则固,取祖炁以书符则灵。太极在吾人是谓玄牝,乃真精妙合,自然而成,是神气之根而性命之窍也。大要在观天之道,执地之行,二者尽之矣!一阴一阳两者配合,天地之道也;日月运行昼夜交光,天地之行也。故曰天地位设而易行乎其中矣!

易,谓坎离是也,圣人知其如此,故以乾坤为鼎器,以乌兔为药物,其中消息盈虚之数,则又准之以火候。《阴符经》曰:日月有数,大小有定,神明出焉,圣功出焉。总而言之,盗机逆用,尽之矣!

天地既判,日月运行,照耀交光,而造化生焉。日月者,天地阴阳之精神也,于卦为坎离。离中之阴是为乌精,坎中之阳是为兔髓。丹法以乌兔为药物,不过是识五脏之精,盗其机而逆用之耳。

是药物也,生产有时节,采取有铢两,颠倒有法度,其要在于月出庚初,铅生癸后,日月交光,阴阳和气,自然而成,故丹之为字像日月。或问:何谓金液还丹?曰:以其既失而复得谓之还,以其采取水中之金,合以己汞而成,谓之金液。

白鬓老人曰:太极在天为理,在人为性,两仪在天为气,在人为命。其实理外无气,气外无理,可见性命并非在两处,修性即所以养命,犹实腹即所以虚心也。

古圣相传只有一个“中”字。不偏不倚,“中”之体也;无过、不及,“中”之用也。尧曰:“允执厥中。”夫执“中”,兼动静而言也,静则执此“中”以存心,动则执此“中”以应事。允者,信也,有因时随事自然执“中”,无一毫勉强间断之意。

舜曰:“惟精惟一”。灼见元微曰「精」,始终不二曰“一”。言人必有惟精之见,惟一之守,而后可以执“中”。允字内已赅此意,恐人不解,故益明言之。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有念,人心也。无念,道心也。言人心易炽,道心易没也。此言危微之机以惕人,欲人慎乎执“中”也。

李延平危坐终日,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以前气象何如?而求所谓“中”也。如是者久之,而知天下大本,真在乎是也,故曰:“学问不在多言,但静坐澄心,体验天理,天理若见,人欲之私皆消退矣!”

李清庵曰:“此‘中’非中外之中,非四方之中,又非在中之中,念头不起处是也。”《易》曰:“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

白鬓老人曰:念头不起处,谓之“中”。清庵此语可谓画龙点睛之手。延平先生终日危坐,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以前气象,正是允执厥中,日久功深则人欲变为天理,妖精尽化如来,功夫全在洗心退藏。

学圣

古人有言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尧舜是天生底圣人,汤武是学成底圣人。老君曰:“我非圣人,学而能之。”或问周茂叔曰:“圣可学乎?”曰:“可!”曰:“有要乎?”曰:“有!”请问焉!曰:“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明通公溥庶矣乎!”

学道便是学圣人。道我固有不从外来,圣非绝德可学而至。吾人之性与圣人同,能尽其性便是圣人。学举业者能中举人,人皆知之;学圣人者能至圣人,胡不知也?

吾夫子信己可以为圣人,故学而不厌;见世人皆可为圣人,故诲人不倦;欲以圣人之道化天下,故周游列国;欲以圣人之道教后世,故删述六经。儒者之所谓圣,即僧道之所谓仙佛也。

佛者觉也,仙者山也,此古来命名之义也。予相佛一字更有说焉,佛字从人从弗,弗者不也,有不为人欲为义焉。人而能为人之所不为则可以成佛矣!仙字从人从山,山者静也,有常定常静之义焉。人能如山则可以成仙矣!

放下便是佛,提起就成仙,如何能作圣?惟一无二三,看来儒释道皆以无欲而成。彼有所贪而为之者,百无一成。

或问:欲学圣人,其如习气难除何?曰:惟不肯除是以说难,若肯除之,刻下即休。何也?一切习气皆是虚妄,心迷似有,心悟则无,非悟始无,本来无故。

白鬓老人曰:道我固有,不从外来;圣非绝德,从学而至。此四语可以开圣门之堂奥,长学者之精神,孟子生于孔子百年之后,愿学孔子,所以至今人称孔孟。

坎离

或问:《易》有八卦,求道之人多言坎离,何也?曰干阳坤阴,南北相对,此先天之体也。干阳一动,便是歪风,故干之中爻,直入坤之中而止,则干成离,坤成坎矣。夫南北者,天地之两枢也,先天卦位,本乾坤所居,今退处于无用之地,而以坎离代之,则后天之用行矣。

坎之真炁化而为铅,即天一所生之水也,离之真精化而为汞,即地二所生之火也,故男得其精用精者化,故顺成人,女得其炁,用炁者昌,故逆而成仙,以先天未扰之真铅,制后天久积之真汞,则相爱相恋,如夫妇子母之不忍离,皆自然而然,有不知其所以然者。

离为日,日秉阳精而离之中爻,却是阴,是阴藏于阳之宅也,其在人也少阴之数八,男子得之,故二八而真精通,少阳之数七,女子得之,故二七而天癸至,岂非阳得阴数,阴得阳数,而互藏之义,因以见之哉。故人欲求道,必得坎中阳爻复入离之中爻,然后可以复干象而还大道也。且夫阴中之阳以动为主,故取坎之期,惟慎其动,阳中之阴以静为主,故填离之后,致养于静。

白鬓老人曰:用精者化,世人皆知,用炁者昌,人皆不知。以先天未扰之真铅,制后天久积之真汞,此二语泄一部《悟真篇》之秘,得诀者自知。取坎之期,惟慎其动,填离之后,致养于静,尤为要紧口诀。

开关

人身之中,有任督二脉,当其在胞胎中,其脉常运未尝间断,神气混合以通先天,及其胎分蒂绝,其脉遂分而为二。任脉主阴,起于承浆,而终于长强;督脉主阳,起于会阴而终于人中。阴阳不交,前后间断,泥丸不能与丹田相通,丹田之气,不能与尾闾直透,关窍不通,化机无本,以禀气之浅深为寿命之修短,自其生之时,已定其死之日矣。

古先达人,得跻长生者,盖有周天升降,河车运转之法,使二脉相接循还无端,三关开通周流不滞。其诀:于子前午后,盘膝端坐,四门外闭,两目内观,湛若止水,寂如空室,未来不想,既往不思,心不生灭,气不出入,调息良久,注想丹田,守气勿散,才觉丹田气动,即将鼻息紧闭,下腹微协以意,气通尾闾。尾闾通即将谷道轻提,舌拄上腭用意并提,徐徐运上泥丸,泥丸气达是谓还精补脑,少焉化为甘露,从鹊桥而下,即将舌放自然会咽开通,用意轻轻送归元海,此为一度。如此三百六十为一周天,行之日久,自然气机流转,骨节疎通,三关渐开,二脉寻后泛曹溪路,有感即通,入众妙之门,元精不走了。此一节即可长生,至于抱元契虚,脱胎神化,别有妙乘实从此权舆也。

白鬓老人曰:调息功夫,一旦伏住,后天之气积气开关。自然反回先天路径,所谓寻着来时路也。

就正

孔圣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君子心专力勤,可谓学得其宗矣。犹必就正有道者,非过谦也,是求益也。真有见夫天下之道理无穷,一人之学问有限,是故大舜圣人也,犹必好问而好察迩言,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颜子大贤也,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

自古以来,圣不自圣所以成其为圣,贤不自贤所以成其为贤。今人不然,自称遇师而不察师之真伪,自称闻道而不察道之深浅,误入旁门,盲修瞎炼,终无一成。彼认假为真,执迷不悟,即有怜其误而告之以正道者,彼亦不信也。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今世诸家谈道者皆仁智之见,求其本末兼该、上下俱尽、性命双修、道明德立,必待笃好之士。常怀就正之心者,始可与言道也已。

有道之士可以成己成物,可以泛应曲当,譬之洪钟大叩大鸣,小叩小鸣,不叩而鸣则人以为怪钟矣!叩之不鸣则人以为废钟矣!故有道之士因人而施,不至失人,亦不至失言也。

或问:“而今世上纵有慕道之士,其如有道者之难遇何?”曰:“世上经书皆有道之所留也,就经书而就正者,但得不悖,其教我者不亦多乎?”

白鬓老人曰:就有道而正焉,非己有道焉能知人之有道?况道有大小之不同,邪正之过异。己有正方知人之正,己无邪方明人之邪。若一味皂白不分,逢人求教,其不入于旁门外道者,鲜矣!

余尝谓:“大修行人必得学禅家参悟,用道家功夫,敦儒家品行。其何故也?”人不学禅家参悟,则心性不能明彻;不用道家功夫,则神气不能相抱;不敦儒家品行,则必至好奇尚怪,惊世骇俗而后已。是本欲学仙、学佛,反成魔王妖孽。试看往古今来,得正道而行成者故多,入于傍门而丧身失命者,亦复不少。故邱祖云:“试叩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空老。”又云:磨砖作镜,积雪为粮,悮了几多年少!吁!世有躬行深造者,必能默契余言。

丁末花朝日,白鬓老人再笔。

《养真集》卷上 《明心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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