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翁大全樵语》序
嘉靖甲申冬,我师甘泉先生既主南雍教事,习振颓,率德约礼,一月而大纲陈,三月而众务举。于是开讲院以授及门之徒,辟观光馆以处四方来学之士。谆诲之余,首出《大科训规》,次出《知新明论》,次出《二礼训测》,次乃出《樵语》焉。盖先生教人,循循善诱,而《樵语》者,寔先生设教西樵时,门人所录也。先生之学,启乎江门,契乎濂洛,而上溯乎洙泗,纯粹中正,备见诸所著,是编则其精要尔。诸生因相与刊之,以广先生之教云。
嘉请四年,孟夏丙辰,门人维扬沈珠顿首谨□。
《樵语》正文
一本第一凡十四章
邓生问:“忠信也,礼也,敬也,孰先?”甘泉子曰:“曷或先焉?曷或后焉?其一本乎!忠信、其心也,礼、其事也。莫非敬也。故敬而后有忠信,有忠信而后有礼容。”
陈公赞问:“三年学不至于谷。”曰:“其志笃矣。颜、闵其人矣。开也,其庶矣乎!”
陈公赞问:“禹无间,然其无举也欤?”曰:“无举,非以语圣也。禹之圣也,其犹诸百炼之金矣乎!浑合无间,是之谓盛德。”
仕鸣问:“诚自成。”曰:“诚自我立也。”问:“道自道。”曰。“道自诚行也。”又问。曰:“有其诚则有其人,无其诚则无其人。无其人则生理息,生理息则物我丧。哀哉!是故,诚也者,成也。一人已,合内外而性之者也。故时措之宜,惟尽性者能之。”
甘泉子曰:“大其心,然后能全体天地之性。故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心之广大也,物或蔽之,物或偏之,乌乎尽?尽也者,复其大者也,而性之全体焉见矣。今之小其心者,如掩鉴焉,一隙之明,照者几希矣。故尽心、知性、知天。明乎此,然后存养有所措,学之能事毕矣。”
杨生曰:“心何为而可尽?”甘泉子曰:“其敬乎!至敬无累,明鉴无蔽。”问:“予欲无言。”曰:“四时行,百物生,其言之至乎!”“何谓至言?”曰:“其示之道体尔矣。其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乎!”
甘泉子语仕鸣曰:“佛老之学,阴道也;故尚鬼,其学也主静。圣贤之学,阳道也;故尚人,其学也主动。主动者,其执事敬之谓乎!是故大易之道,贵阳而贱阴。君子慎动。”
书曰:“小德大德。”小大惟一,小德者,其川流乎!大德者,其敦化乎!其德惟一,实一无二。
登山观海,学者其知圣道矣乎!大道之用□□□□□一以贯之耳。成章后达,溥博渊泉而时出之,□□□□学之至矣。
陈生问“文质”。曰:“质也者,其贞干乎!其于心也,为忠信。文也者,其华采乎!其于道也,为仪文。忠信而无文者,有之矣,以其陋也,故野。仪文而不忠实者,有之矣,以其诞也,故史。夫惟实德积于中,畅于四肢,内外合德,谓之有德,其彬彬之君子乎!是故性与天道,夫子之文章,其致一也。”
甘泉子曰:“吾观于大易,而知道器之不可以二二也。爻之阴阳刚柔,器也;得其中焉,道也。器譬则气也,道譬则性也。气得其中正焉,理也,性也。是故性气一体。或者以互言之,二之也夫。故孟氏曰:‘形色天性也。’又曰:‘有物有则。’则也者,其中正也。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其阴阳合德也乎!”
甘泉子曰:“先以目者,利攸往;先以知者,利于行。”或问焉。曰:“不惑。惑焉,不中矣;中,不惑也。世之冥行而不求之知,惑矣。是故中道者鲜矣。故曰:‘其中,非尔力也。’学者如射,射者审的而后发,发无不中矣。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
甘泉子曰:“智也者,其天道之贞,以终始万事[乎!是故智]者,显于始,藏于终。显以生之,藏以成之。生之[者效发于]天;成之者效存于地。故智者可以知来,可以藏往,智[之]功用大矣哉!”
善学者如悬鉴焉,明其体矣,物至而照焉,不迁以就之。如迁就焉,本体亡矣。易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迁也夫。
语道第二凡十四章
或问:“鬼神之德之盛。”曰:“不知也。”又问。曰:“诚。知体物不遗,与不见不闻之为一不可掩,然后知诚之所为。知诚之所为者,然后知鬼神之情状。知鬼神之情状,然后可与语道。”
知及仁不守,知不行也。及守而不庄,不畅于四肢也。知仁庄而教不以礼,不发于事业也。知及,始也;动礼,终焉。君子成己成物之学备矣。
善思者如井,井不迁而泉至。故思不出其位,善思者夫。
甘泉子语杨生曰:“而知博约之义乎?观蜜之采采,则知博文矣。观蜜之酿而成,则知约礼矣。今之儒者,强记而冥行,其诸异乎颜氏之子之博约矣。”或曰:“博约拟诸采酿,尽矣乎?”曰:“否。夫彼,外物也。若夫博之,博我也,约之,约我也。我自有之也,乌乎外?”
蜾裸负螟蛉之子,封而祝之,久则肖之,其气质之变化也。犹乎异形也,而况于人之同类者乎!故古之善师者,相禅受以意,故能变,变则化。今之相师者,不虚以受,实以信,而欲变化以至于道也,不亦难乎!
或问:“道。”曰:“于物物而求之。”他日有问道。曰:“合物物而求之。”门人惑。曰:“于物物而求之,其小者也。合物物而求之,其大者也。”他日又有问者,则告之曰:“于物物之中,合物物之中而求之。夫中也者,道也。知小而不知大者,不足以语全;知大而不知小者,不足以语分;知小大而不知中,可与语器,不可以语道。夫知小大道器之为一体,则几矣。”
或问:“学何学矣?”曰:“学乎天地与我一者也。”“何谓一?”曰:“宇宙内其有二乎?二焉,息矣。知宇宙间一我与天地也,故君子法之以自强不息。是故家国天下之事,无一而非性也。”
或曰:“请学何学?”曰:“其大学乎!”曰:“有要乎?”曰:“有,止至善为要。”曰:“何先?”曰:“先知止而后定静安虑,是故以言乎止至善之功,至矣;以言乎天下国家之大,斯其要矣。故曰:“在格物。”物格而家国天下无余蕴矣,至矣,尽矣。其旨也微乎!”
甘泉子曰:“君子之志法乎天,行法乎地,其变化法乎四时,故能与天地并。志法乎天,故远而无外。天包乎地,行法乎地,故近而无遗。变化法乎四时,时而出之,故出而无穷。”
君子敬可以生仁,定可以生智,思可以生勇。夫能敬而后定,故定而不寂;能定而后思,故思而无邪。敬定思一也。仁不欲方,智不欲圆,勇不欲动。兼而有之,可与入道。
或问:“政。”曰:“在正身。天下国家与身一也,有一不知,不可谓之知性;有一不尽,不可谓之尽性。”
性也者,其天地之生生者乎!其于人心也,为生理。道也者,其生生之中正者乎!其于生理也,为中和。夫中正者,天之道也;中和者,人之道也。反是则辟焉戾焉,不足以为道,君子不道焉。
杨仕鸣问于甘泉子曰:“鸾也欲归与朋友共求田,而为之井,使耕于是,学于是,相亲让于是,以为世轨,可乎?”甘泉子曰:“善哉志!”或曰:“欲行王政而毋井田,可乎?曰:“田不分则民不均,民不均则富者侈,贫者困,贫者困则衣食不足,衣食不足则礼义不兴。虽有孝子慈孙,不能相保,不能相保则兵生,兵生而食不足,此灭亡之道也。故分田则衣食足而教可兴,兵藏于农而国可守,公入无军国之费,是以其君安富尊荣,而垂拱无为也。故一事而有三利者,分田之谓矣。”或曰:“行王政而毋学[校可乎?”曰:“]田以基之,教以成之,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相接以]礼而化于道,上下联属而不可解,和气致而天地位,此之谓盛德。”或曰:“欲毋封建也,可乎?”曰:“王者大公而无我。井田,公于民者也;封建,公于臣者也。未有公于下而下不公于上者也。天下大公谓之仁域。夫分而治之则专,专则民受其惠。此至仁之术也。”或曰:“欲毋肉刑也,可乎?”曰:“可则尧舜之仁为之矣。夫愚民,杀之而不见其形,则不知戒,戒而使远之,仁之术也。”
杨仕鸣问:“学存诸心矣,必求以养之者何?”甘泉子曰:“夫性根于中,其人之元气乎!其草木之根乎!人之元气必谷肉之气以养之,草木之根必培灌以养之。故天之生物也,鼓之雷霆,润之风雨,其养之者与其元气一也。况人之义理根于性,不学焉则息,息则不能生。生生不已,以至于光大也。故义理无内外。”
敬德第三凡十二章
甘泉子曰:“集义者,如集聚百货之归也。夫敬,德之聚也。君子虚以居之,问以聚之,而众理会焉。故能生生者,根于中者也。记曰:“漙博渊泉而时出之。”今之以事事而集之,谓之袭则可,谓之集则不可。”
杨生问:“燔牛祀天,天者,物之父母也。如以其子□□□父母也。可乎?”甘泉子默然有间,曰:“而知仁而未□□□今夫以谷畜养者,而谓之以兄弟养也,可乎?人,天地之贵者也。天高地下,尊卑位矣。万物散殊,贵贱辨矣。人之为养也,以祀其祖考,祀于天地,报本之义也。”
陈公赞曰:“闭关孰与亲师友也乎?其自闭也乎?”甘泉子曰:“然。古之人有病离索矣,尚师友于典籍。今夫有师友而不知亲焉,自闭也孰其甚焉!是故师友者,可以知、可以养,讲习、知也;相观、养也。周子曰:“道义由师友有之。”可不重乎?”
冯生问:“言动可谨矣,而视听为难,以读书乱之,可乎?”曰:“未也。”,公赞曰:“淫声美色以丑恶视之,可乎?”曰:“未也。”少默曰:“知其非礼而不再视听,何如?”:“亦未也。夫心亦在乎主之而已,主立而外物不能入。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有主也夫。否则虽雅声正色,亦引之而已矣。”
甘泉子曰:“作易者其知道乎!道也者,器也;器也者,卦画也;卦画也者,道之体也。卦画立,而中不中、正不正,于是乎见矣。故卦画毁则无以见易,器毁无以见道。舍器而言道,远矣。是故善学易者,莫先乎画,观其画焉,思过半矣。合而通之,存乎德行。”
甘泉子叹曰:“道之不明,学之废也。先诸小学。”或曰:“迈矣,为之奈何?”甘泉子曰:“有一言可以兼之者,曰:“执事敬。””
或有非晦翁者,甘泉子曰:“如之何其非之,其志也、学也、行也,将班诸孔门可也。孔门诸子之学之入之异也,如之何其非之?”杨仕鸣曰:“苟班诸孔门,其犹游、夏之间乎?”曰:“然。”
陈生、杨生、冯生侍坐。甘泉子喟然叹曰:“古之学者学诸海,今之学者学诸山。曰:“何谓学山?”曰:“学山者自高,故土或倾焉。”“何谓学海?”曰:“学海者自卑,故流必满焉。是故山有日损,海有日益,知损益之大,可与语学矣。”
甘泉子语门弟子曰:“今之自是者,若坐诸室而阖之门焉。其有见焉者,寡矣。故善学者不自是,如出诸室,坐诸堂,辟其门然。其犹未已,将出诸大门之外,求其台而登焉。物莫蔽之,斯谓之大智。夫学至物我皆忘,然后能舍我以从人,从人而后谓之聪明。故好问好察,乐取于人以为善,非大圣其孰能之。”
或问:“如何斯可为人师矣?”曰:“得中而立焉,斯可矣。刚不刚、柔不柔、而刚柔者法焉,以去其不中而已矣。师也者,犹诸医也,学者其犹诸病也。医以就诸中和而已。医而偏焉,杀人之术也;师而辟焉,陷人之道也。可不谨乎?”
或曰:“博闻强记者,则可以师乎?”“博闻强记而[可师焉],盍师诸书肆。”
甘泉子曰:“夫治心者,如调马矣。习心之狂犹夫马也,故调之而后熟。思则思,不思则不思,思不思在我一体也。今夫求心者偏于静,不求于动,不习之于事,譬诸系马于肆而求其良,不可得也。”杨生曰:“敢问思不思一者何谓也?”曰:“譬之鉴焉,物至照之,不至则不照,照不照皆此体也。学在去其蔽之者而已矣。”杨生曰:“子尽心之义,其斯之谓欤?”曰:“然,以此而照,性孰不可知?充是心也,精义入神,聪明睿智,以达天德。”
纯学第四凡十四章
“孟氏,其圣学之纯乎!”曰:“请问其全。”曰:“其尽心矣,尽心其知性矣。知天事天,达诸天之所为,是故性与天道之极乎!”
存省一心,孰分动静?分则离,一则合,合则无间,无间则无息。
或问:“九思。”曰:“事九而思一也。”请闻焉。曰:“思曰睿,睿者通,通于万事,事变乎前而思一也。是故知一贯之教矣,圣学之功,一而已矣。”
或问:“知觉之与思虑也有异乎?”曰:“不同,知觉者心之体也,思虑者心之用也。灵而应,明而照,通乎万变而不汩,夫然后能尽心之神。明照而无遗,灵应而无方。”
曰:“小道者何也?”曰:“小人之道也,其诸异乎圣人之道矣。故自医卜之曲,必信必果之硁硁,以至夷惠之清和,皆小焉以成章。然而囿于器,故致远恐泥。夫惟圣人之道,通乎微入乎神而达诸天。”
杨生问:“扩充之指。”曰:“非外有所增而致力也。存而养之,养则生,生则大,大则广,广则塞。是故至大配天,至广配地,充塞配万化,其扩充之谓乎!夫艺木者,根立而养之,则发而茂,茂而实,有不得已焉耳。”
易曰:“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始终一知也。知终始乎圣学,故天常照而已矣。学在常知而已矣,故知则不昧,不昧则不失,是故知存存而道义出矣。
陈生问:“尽心者,其忠之谓乎?”曰:“忠之义博矣,贯乎始终者也。尽心者,其始也。尽心则中,中心为忠,及其至也,知性知天。存养以事天,成乎其忠也。”
杨仕鸣曰:“子之修二礼矣,请述乐焉。”甘泉子曰:“乐书之亡也久矣,乐记其传也。淳公有志而弗之就,夫不忘之全经,其在六律矣乎,而本于黄钟,黄钟本于中和。”
或问:“庙祀。”曰:“祭之犹丧也,继哀以养也。三年之丧自天子达,而祭之独不得达乎?故人之丧也,四世而服尽,则亦必四世而祭尽也。”曰:“礼,官师一庙而祖祢同,何如?”曰:“庙有多寡,以定上下之伦,义也。无庙而祭未尽者,官师同庙,仁也。”曰:“不备庙者则如之何?”曰:“于一庙之中,室东西一,祀高曾。其东西少前而却,为室二,祀祖祢。室其中北一,祀始分之祖,其别子小宗也。故四代迁而始祖不迁,以系族也。祭则各献以专其尊也,庶乎得孝子仁人之心矣。”曰:“祀始分祖岂有僣乎?”曰:“人莫不有始也,忘始者不仁不孝。”
一理至而三德立,三德立而五道行,如曰:“以此行彼而已矣。”是行仁义云尔,乌乎一?
一呼一吸,生生之理。生理根于中,呼吸感应乎内外。皆天之气,下根乎上,上根乎下,下根上根,万物一体。消息升降盈虚之间,有不得已焉。彼隔以皮肤,昧者不察,因以起私尔矣。”
聪明睿智,乃心之神,通乎四德。彼宽裕温柔、发强刚毅、齐庄中正、文理密察,皆感而发,德之用尔。能知天德,神而明之,非天下之至圣,其孰能与于此!
大德敦化,小德川流,惟敬而无失者能一之。
授受第五凡十一章
甘泉子曰:“孔门授受,惟颜氏之子其至矣乎!□□□□参也求诸万,故夫子叩其一,其惟颜氏之子乎。博文约礼,万一贯矣。子贡亚于曾子,曾子亚于颜子。”
或曰:“学必由中出矣。”甘泉子曰:“何往非中矣?心体物而不遗,故无外。无外安有中?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尽性。夫惟尧之心光被四表矣,故心也者,无远近,无内外。”
甘泉子语东山子曰:“人之爱其身也,不如爱其物矣。爱其心也,不如爱其身矣。”“何谓爱身不如爱物?”曰:“今夫为衣食、宫室、器械,未有不能而自为之者也,必求夫良者。至于身之病也则不然,护疾忌医,以没其身,此之谓爱身不如爱物。”“何谓爱心不如爱身?”曰:“病或求医,饥寒则求衣食焉。至于心之病也则不然,曰:“吾自能正心也,吾既已知之也。”自暴自弃以终其身,是之谓爱心不如爱身。舜之好问,禹之拜昌言,其自爱也至矣。”
甘泉子语诸生曰:“伊尹之言觉也,其至道乎!故学,觉而已矣。觉则正心生,不觉则邪心生;觉则达诸天,不觉则陷于人。故聪明圣知达诸天德,圣人之觉也。觉生于思,思曰睿,睿作圣,其惟觉乎!”
仕鸣问致知涵养之别。甘泉子曰:“无二。”又问。曰:“知之所至,养亦至焉。是故知与养并行而不离也。”
甘泉子谓门弟子曰:“诸生何其不切切尔也。譬□□□焉,行则有岐,岐则疑,疑则问,不问者不行者也。”诸生悚然。
门人有问忠之道。曰:“中心。”问恕。曰:“如心。中心,其天下之大本乎!如心,其天下之达道乎!中心则体物而不遗,如心扩而充之,天地位,万物育,故忠恕则成位乎其中矣。大哉!”
甘泉子曰:“可欲之善,其明善乎!天下之大本也。有诸己之信,其诚身乎!要在谨独。诚明并进,达之天下,善推其所为。”
诸生进揖,甘泉子谓士德曰:“夫良知者,非外铄者乎!既不以外铄而有,亦不以外诱而亡,气习蔽之则蒙耳。故学所以发蒙以扩其良知也,不博学则不能发蒙,蒙不发则长而愚。”
有以宇宙为大而本心为近者。甘泉子曰:“乌乎二?大包乎近矣,近囿乎大矣,是故允哲乎此而后能合一。今夫存乎人之身者,四肢与心均一体也,岂以心为近乎?四肢为大乎?故心痛则四肢皆病矣;四肢痛,则心亦病矣。无尺寸之肤不知,无尺寸之肤不爱也。无尺寸之肤不爱,则亦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故手足痿痹皆谓之不仁。”
士德曰:“曷谓学?”曰:“学也者,觉也。人之良知蔽[于气习,故]生而蒙,学问思辨所以发其蒙而觉之也,觉则复其良知之本体矣。如梦有觉之者,非外益之也。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
爱敬第六凡十二章
“孩提以往,无不知爱也,无不知敬也。然不知爱敬人之亲长者,不能扩其知者也。”士德问曰:“何谓达?”甘泉子曰:“至于盗也尽然,然爱其亲而杀人之亲,可谓仁乎?敬其兄而杀人之兄,可谓义乎?故知致之,而无弗爱且敬焉,夫然后谓之仁义。夫民物一体也久矣。”
三子侍坐,问圣学。甘泉子曰:“夫学,性情焉耳矣。”敢问其说。曰:“不怨天,不尤人,孔子也。不迁怒,不贰过,颜子也。故知性情之学者,可与道中庸矣。是故下学上达,与天地相似,故同德。”
霍平易曰:“子之教人也,何学矣?”甘泉子曰:“其敬乎!汝为敬也何如?”曰:“专一。”甘泉子曰:“专一于事而迁于事也,可谓敬乎?故一则不迁,成性存存。”
士德曰:“观于朱子之晚年也,悔前之读书,而置书以求其心,其切至矣。”甘泉子曰:“吾惑焉,未能一也。心与书合一而后可学古训,可学古训而后可发聪明。故一则养志,二则丧志。一则执事敬,二则役耳目。”
诸生有言知,士德曰:“即行即知。”甘泉子曰:“子瞑目能履乎。故为学者如履路矣。视而行之,行而视之,知行并进,其进其深,优入圣域。”
古训者,其圣人之精乎!其犹之规矩矣。以规发员,以矩发方,以精发精。规不规,矩不矩,远于聪明之巧矣。故学则聪明日生,不学则聪明日窒。古训者,圣人天聪明之蕴也。彼杨、墨、释、老者,各任其私知,不讲于古训之疾欤!孟子曰:“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
仕鸣问:“何以格致?”曰:“其体认天理乎!是故默观之乎未发,学之乎古训,辨之乎师友,察之乎感应。知之所至,行亦至焉,合一无二。”
士德、公赞、仕鸣从游于云端之下,甘泉子问之曰:“子之游也,于本心何如?苟不迁焉,一游一息,无非养矣。学在多言乎哉?学问思辨焉,察其体而养之,守则贤,化则圣。”
或问求放心之说。曰:“圣贤之训,为心焉耳矣。故学问于古训,感发其本心,其诸异乎释之求之与!”
士德仕鸣曰:“古之学者,有知而行,行而知者与?”曰:“知止而定,知而行也。物格知至,行而知也。知而行□□□□知之至也。”未达。曰:“子以膏梁之味,未食者知□□□□者知之乎。”
仕鸣问曰:“敬之与思也,何辨?”甘泉子曰:“心之官则思,思者,心之知觉也。非敬则思或邪焉。敬也者,思之规矩也,故君子慎思。”
元气第七凡十二章
甘泉子语士德、公赞、士鸣曰:“人之有是元气也,无天地之气以养之,可乎?”曰:“不可。”曰:“无饮食之气以养之,可乎?”曰:“不可。”曰:“不喘息焉,不饮食焉,可乎?”曰:“否,死矣。”“人之良知,其犹元气乎!学问以养之,其譬诸端息饮食之气乎!养则生,生则发。”
甘泉子曰:“善治病者,先元气而后攻疾。养元气即攻疾矣,苟专于攻疾,是又一病也。善学道者,先正经而后救偏。正经即救偏矣,苟专于救偏,是又一偏也。今之救偏者,如立诸西以矫东之人,东西皆偏也。是故君子反经以立诸中,中道立而偏者正矣。”
甘泉子问士德曰:“王子之教人也,有择与?”曰:“无也。”曰:“圣人天地之化,美恶并育,何择之有?有择者有外也,有外之心,不足以肖天地之心。”
默识者其学之至欤!学之不厌,明乎此矣。是故大本立而问学,则学有本,大本立而不问学,则不足以精义。精义入神。”
士德仕鸣问易。甘泉子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曰:“为之说者,陆也混,朱也离,有诸?”曰:“一阴一阳,阴阳合德,其天地之中乎!夫道,中而已矣。喜怒哀乐之气也,得其中焉,和也,天下之达道也。故耳目之圣明,道气之同形,孰或混诸?孰或离诸?”
天下之病二,骄、吝而已矣。骄、吝亡,然后可以合于道。弘则不吝,毅则不骄。谓骄为毅,奚啻千里!
或问集义。曰:“集也者,集也;集也者,聚也。记曰:“敬、德之聚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敬以聚德也。夫非求外也,外则袭矣。”
车裘之共敝,緼袍狐貉之共立,而无憾不耻,同一心也。
或问颜、孟同异,甘泉子曰:“同道。今夫骄者必以盈气为孟,吝者必以歉气为颜,岂足以知颜、孟。颜子以至顺而全天下之至健,故曰:“回何敢死。”孟子以至健而具天下之至顺,故曰:“无暴其气。”不同道不足以为颜、孟。”
仕鸣曰:“圣贤,知行一欤?”甘泉子曰:“孰或离之?孰或混之?并行而不悖。”
或问学何要矣,曰:“敬。”曰:“敬何存矣?”曰:“思。”曰:“思何[主?]曰:“思”无邪。”曰:“何谓无邪?”曰:“非所思而思焉,虽正,邪也。[曰:“如之”何斯能思无邪矣?”曰:“默识天理。”
甘于盘追咎其病曰:“吾欲去之,何道?”甘泉子曰:“先立乎大本则自去矣。”曰:“何谓大本?”曰:“在存天理。故曰:“好仁者无以尚之。””]
圣教第八凡十章
或问曰:“圣人之教若是异乎?既曰“欲立欲达”,又曰“不启不发”,何也?”曰:“欲立欲达,圣人之本心也;不启不发,圣人之无情也。其并行不悖乎!”或曰:“曷谓无情?”曰:“启发应乎愤悱。是故圣人顺物之情而无情。”
甘泉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其无意必固我之致乎!”
古之世也,善人多,故其习也易成。后世之善人寡,故其习也难成。甚矣,习之系乎学也久矣。
或谓修身知本之说。曰:“修身故能身体天理不违,是之谓物格。物格则闻道,故曰“知本”,故曰“知至”。”
甘泉子言曰:“学莫大乎内外合一,一则无事矣。”或曰:“以心合物,孰能一之?”曰:“莫大于不与。”曰:“如之何斯可至之?”曰:“习。习以渐。”未达。曰:“盍观诸鸟雏之习也,以渐而高远。”
甘泉子曰:“惟精惟一,所以格物,精一无二,诣道之至。”
君子深造以道,其格物之谓乎!自得者,其知[至之谓乎!]居安资深逢原,其心身家国天下本诸此矣。孟□□□得诸大学。
或曰:“庄子为道日损,非欤?”曰:“吾庸有取焉尔。道无损益,损害为益。小损则小益,大损则大益,小损则贤,大损则圣。”
君恪问:“或谓在天地者性也,赋于人者非性也。如之何?”
甘泉子曰:“天人判矣,天一人也,人一天也。不知天人之合一,不足以语性。”
或谓中庸之要。曰:“在谨独。”问大学之要。曰:“在格物。”曰:“何谓谨独?”曰:“养其中而已矣。”“何谓格物?”曰:“修身而已矣。修身而后知本,存其中而后知微。知隐知中,立天下之大本,而和生焉,尽天下之达道。”
克艰第九凡十四章
大禹克艰,其克己之原乎!其修身为政之本乎!
仕鸣问:“知行合一,信斯言也?”甘泉子曰:“曷曰知乎?曷曰行乎?知者行之几,行者知之实。孟子曰:“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然而知行并进也夫。”
公赞、仕鸣侍,问:“动心、不动心何以异?”甘泉子曰:“心动乎天则生,故欲其动。心动于物则死,故欲其不动。是故能动心而后能不动心,能动之至可贤,不动之至[可圣]。”
仕鸣问:“本心宇宙何以异?”甘泉子曰:“本心宇宙[一也。今]夫火之光与其所照,一而已矣。故不知本心者,不足以语天地万物同体之理;不知天地万物同体者,不足以语本心之全。夫何异?”
赤子之心,其真心乎!大人不失赤子之心,存而廓之耳。
于盘曰:“霍子以先生求学于事为是。”曰:“吾不知何事非心。”又曰:“霍子以或者求学于心为非。”曰:“吾不知何心非事。心迹之判,道之惑也久矣。”
甘泉子语诸生曰:“智崇礼卑,其不可二之矣。”或问:“何居?”曰:“崇法天,卑法地,天地其可以二乎?是故知行异名而并进,达于天德。知圆而行方,知远而行近。”
仕鸣问知行合一。甘泉子曰:“其并进乎!是故离知而行,非圣人之行;离行而知,非圣人之知。”
君恪曰:“诸欲同根而异发,有诸?”甘泉子曰:“然。万理同根而异感,故在君为仁,在臣为敬,在父为慈,在子为孝,在友为信。在所以感之者,是故君子敦本。”
君卓曰:“知止,其在心之天理欤?”甘泉子曰:“莫非心也,心体物而不遗。”曰:“何谓格物?”曰:“物至而后义生,义生而后知有所措。”
“易曰:“鼓万物不与圣人同忧。”其圣人不能为天之所为乎?”曰:“此圣人能为天之所不能为者也,故能弥纶[辅相]以成其能。彼释者自以无心拟诸天,不亦妄乎!”
郑启范问本立。曰:“其天下之大本乎!”问道生。曰:“其天下之达道乎!大本立矣,达道生焉。譬诸木,其根深则苗而秀,秀而实,不可遏焉耳。”
启范请学,甘泉子曰:“执事敬,其内外一本之道乎!”问敬。曰:“主一。”问主一。曰:“无适。”问无适。曰:“无物。是故君子应万事而不与,故能一。”
郑启范曰:“吾向也不敢望于圣贤,求别于乡人而已。[闻子]之言,[窃]有志焉。甘泉子曰:“圣非分外也,如”其分[外,畴其强]之,是故惟圣贤然后能尽性,尽性然后成人,哀[莫大于]不成人,弗思尔矣。”
乘除第十凡十七章
甘泉子与诸生刈于垂虹之田,有播焉,有插焉。播者获也少,插者其获也多。问之佣,佣曰:“早之播也获少,则其晚也兼多;早之插也获多,则其晚也必少。甘泉子顾谓诸生曰:“其天地乘除之理乎!于耕获之中有学焉。弟子识之,何思何虑。”
诚不可掩,声亦不可掩。诚以藏显,声以藏隐,故韶武之声(一作美),韶尽善而武未尽善,听声而知之,由显以之隐也。[故]吉人凶人之言,方垣而听焉。吉必知之,不吉必知之。如闻琴而知杀心,听历代之乐而知其德,不可掩也。
或问道。甘泉子曰:“吾得之洪范矣,知偏党反侧作好恶之非道,则知中正矣。中正者,天下之至道也,是故无意必固我,而发皆中节,君子可以知道矣”
陈子宗享曰:“人者天地之心,以得其气欤?”甘泉子曰:“子之言其几矣!其几矣!由是而充之,其知道矣!是故人者也、天地也,呼吸通焉。彼以皮肤之间,何足以知人?何足以知天地?”
□生曰:“绝四,其圣人教人之至也乎!其正心尽[言]□□。夫四[者亡]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能尽斯言也,其□致之先乎!”
语叔辉、公赞、体刚,以“艮不获身不见人”之义,由不见人也,然后能有所见。
“[格]物则内外合一,知行并进。”未达。曰:“理无内外。”
孟氏之养气,其养性乎!性与气一也,示人以易见也。[改]其说曰:“气之中者性也。故其为气也,配道与义。”
能近取譬,近取诸身。欲立欲达,可欲之善,立人达人,扩而充之。故自近始也,譬其喻也,喻其明也,近取诸身,但明乎善。知皆立人达人,不假外求。
黎玺问:“举斯心加彼也,何心?”曰:“其本心乎!老老幼幼,及人之老幼;刑寡妻,至兄弟,以御家邦;皆自此心焉扩之。故知此者,其知絜矩矣乎!”
问薛尚谦:“圣贤之学同乎?否也?”尚谦曰:“有安勉。”曰:“有圣人之学矣,有贤人之学矣。圣人,先天之学也;贤人,后天之学也。圣人先于立诚,故拟之于干,贤人先于修存,故拟之于坤。干知大始,其德乎!坤作成物,其业乎!德业合,斯可配天地。”
古之学也必传受其大,是以知学问思辨笃行之,□□□而不离乎此也,曷谓大?曰:“天理”。□者其心学乎!通乎内外,达诸天德,一以贯之。
□问曰:“孔门一贯之教,其惟曾子乎?”曰:“施诸群弟子□非一也,如其心事之判,则为病痿人矣。何以为至?”
门人有问:“圣可学欤?”曰:“可。”曰:“如之何?”曰:“在变化。士而贤,贤而圣,圣而天,变化也。今夫飞潜之类,变化则有之矣。如其学不变不化,可以人而不如飞潜乎?”曰:“孰变化之?”曰:“沉潜刚克,高明柔克,克之者其心乎!心之中正,其变化之矩也。”
或问曰:“昔人有言,王化行而后田可井也,然欤?”曰:“孟氏子之告齐、梁、滕君也,岂三国之王化已行乎?必先田里而后学校,仰事俯育而后驱之善,是故欲行王化者必自井田始,然非其人不行。”
语钟景星、陈谟、郭肇干、黎玺曰:“汝知学之要乎?”曰:“请问焉。”曰:“其洒而落之乎!”曰:“孰谓洒落?”曰:“其廓清乎!美或窒焉,恶或窒焉,不廓清之,不足以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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