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人生?一个人应该拥有怎样的人生?这号课题，我一直很少关注。在旧社会读完高中，只知道人是要读书的；读书为的什么?找一份事做；做事为的什么?人长大了总是要做事的。后来，读了大学，并在大学里当了助教，还一个劲儿地读书，为的什么?为的圆教授梦；当教授做什么?著书立说；著书立说做什么?给别人看。后来，碰上了“左”边刮来的厉风，又碰上了“史无前例”，被抛到“无义干校”和“广阔天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呢?人家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也简单。至于想什么，别人就管不住了!我想什么呢?我想：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要站着活下去!你不让我好好活，我偏要好好地活!何况，山岳、河流、花草那么美!亲情、爱情、友情那么美!唐诗、宋词、元曲那么美!被美簇拥着，有什么不可战胜的?!我不相信水会倒着流，我只相信明天会更好。于是，我走过了山重水复，走进了柳暗花明。

后来一想，应该说，我还是对人生有过思索的。我要活，美美地和美活在一起，就是思索的结果。爱默生说：“人的一生，就是进行尝试。尝试得越多，生活就越美好。”我的前半生是一种不经意的尝试。从50岁起，似乎对人生多了些思索，尝试也就是着意的了。这有诗可以验证。请看：

岁月像一把锋利的錾头／在你的额头上錾出道道深沟／如果沟里流的不只是欢乐／你的人生就称得上富有

这首题为《岁月》的小诗，写于1980年5月，视痛苦为财富，显然是从人生体验中提炼出来的。同年，还写了《财富》：“谁说我贫困?／我的财富多得惊人!／身后：留一对浸过血的脚印；／身前：张一双流过泪的眼睛。／脚印引我解读往事；／眼睛叫我透视人生。”可见，我把精神财富看得很重!可见，我对人生有了真正的关注。

攸关着人生的，是什么?我以为是：理想。没有理想，人会一塌糊涂，人生会一塌糊涂。我在50岁以前，之所以有尝试，是因为有理想。谈不上如何崇高，但，是理想叫我奋发。到春风绿了我的人生风景线的1987年，我便有小诗《理想》问世：“有它，无它，不一样／／有它，像船儿有桨／能漂滩，能斩浪／无它，像一只花公鸡／只知为觅食奔忙／／有它，即使天黑下来／也看得见光亮／无它，纵然在大白天／眼前也一片迷茫／／它的名字／叫：理想”。

如果人生是一条河，水手就是自己；而理想，就是舵。舵把稳了，浪涛、漩涡、暗礁，何足道哉?!

我对人生，有一个较完整的看法，且见之于诗的，是《网》：

“网，是残缺的完整、完整的残缺／撒下去，水因网的残缺而回归原处／拖上来，鱼因网的完整而在劫难逃／不要害怕残缺／也不要固守完整／网，是一部张收有致的辩证法……”由于网的昭示，我对前50年，无怨无悔。按照叔本华的说法，那是写的本文。此后，我将对本文作一些注释和校正，让我和我的人生，多少能出现一些新意。

我相信巴尔扎克的话：“胜利和眼泪，这就是人生。”我更玩味契诃夫的话：“要是已经活过来的那一段人生只是个草稿，另有一段誊写的人生，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