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乐”这几种情愫,我最害怕的便是“哀”。因为“喜怒乐”皆如风,来去无踪;独独是“哀”滞留不去。
“喜”如微风,微微掠过心湖时,泛起的只是小小的涟漪。欢喜,通常只因为生活里一些顺心遂意的小事儿:远方好友的来鸿、烘炉里刚制出的大蛋糕、买到手的好书、穿上身的新衣,等等,都会让你泛出欢喜的微笑。
“怒”如飓风,有强大的破坏力,它来时,树倒屋塌;它走后,一片萧条。但是萧条的景象不是永久性的。塌了的屋子,可以重建;倒了的树木,可以再植。过一段日子,便再也找不到飓风曾来的痕迹。
“乐”像燥热的下午刮来的轻风,清凉舒畅。发奋求学而榜上有名、十月怀胎而孩子面世、埋头创作而新书出版、努力工作而职务擢升,这丰盈的成果都会在你心房挂上一串快乐的风铃。
“哀”呢,不是风。它是刀,它是铅。起初,它把你的心割得鲜血淋漓,等你的伤口复合了,它又变成了一块沉甸甸的铅,坠在那儿,任何时候一想起它,你便会感觉到它的压力。
童稚时代,家是“磁铁”。
放学钟声一响,心长翅膀,脚着轮子,一心一意只想飞扑家门。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母亲脸上的笑花,都是把稚子吸回家的强大“磁力”。
进入青春期以后,家不再是“磁铁”了。这时, 它变成了“樊笼”。青春焕发的少男少女,把自己看成是可怜的“笼中鸟”,他们苦苦挣扎,急欲脱笼而出,飞向心目中那个辽阔无边的天地。父母的关怀与劝告,全被看成是束缚个人自由的绳子。他们什么地方都想去,唯一不想逗留的地方,是他自己的家。
讨厌家的人,自己成了家。
这时,家是温床、是爱巢、是安乐窝。新婚的人,恨不得成天成夜地胶在屋子里,自封为君王,从此不早朝。
中年人把家看成“避风港”。
外头有狂风暴雨,外头有枪弹毒箭,为了三餐而营营碌碌的人,被风吹了,被雨打了,中了弹了,中了箭了,都没关系,只要返回避风港,便会有人为你更衣暖身,为你治疗伤口。
等你蓦然惊觉你亲爱的孩子把你苦心经营的这个家当做是“樊笼”时,你已两鬓似雪。
笼里的鸟,一只一只飞走了。相依为命的老伴,也驾鹤而去了。家,成了一个空壳,壳里的,静静地在等。等一个永远 的约会。
有一种女人,像自来水。
她的一生,顺顺畅畅,无风也无浪,单纯如白纸。她看不到世道险恶,看不出人心叵测。与她交谈,话题只能涉及风花雪月,较广的、较深的,她都无法谈,因为她不懂,而她也不认为她有必要去懂。她满足,她亦知足。
表面上看,她是幸运的,然而从人生的另一个角度来看,人生的五味,她独沾甜味,她的幸福感,来自她的懵懂无知。
她像清澈的自来水,透透彻彻让你看到她是什么、 她有什么,而这,我认为是一种缺憾。
我比较喜欢像河般的女人。
你明明白白地知道她是河,但是它源远流长,你不知道它源自何处、来自何方。它潺潺地流,流过峡谷,流经平地;看过大自然万般妩媚的风情,也看过风起云涌的险恶景致。不论外界景致是好是坏,它都静静地流,不动声色地流,处变不惊地流。
这样的女性,很有魅力,因为她有过沧桑。
沧桑是美,是饱经世故的成熟。
不是悲伤,不是痛苦。
流泪,实在只因为自己受不了那一份好似被整个世界遗弃了的孤独。此刻的寂寞,不是蚕,它不是小口小口地啃你的心叶的;它是一颗沉甸甸的铅球,搁在你的心房里。
有一些人,深藏不露,温度升,温度降,你看不到、猜不着。他内心波涛万丈,脸上却是一派风平浪静。他喜怒不形于色,你无意中得罪了他,他表面上不愠不怒,不动声色地伺机报仇。
这种人,像什么呢?
像旷野山岭里的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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