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杂谈随想 < 生活点滴 < 般若人生网:当前
雄性篇
来源:《散文》 作者:毛志成

我比女性本身更喜欢女性,这或许由于我是男人的缘故。

我比女性本身更不喜欢女性化了的男性,这也许仍然由于我是男人的缘故。

我比一切女性都更喜欢雄性意味十足的男性,这是由于什么原因?

我说不清。

一件小小的往事,在我的记忆中时时闪烁,30年不减色。

那一年冬季,好冷好冷,积雪久久不化,继续酿造着令人恐惧的低温。

有一天,我夜宿某个山村,房东将一对八九岁的双胞胎男孩打发到我屋里同住。两个小小东西脱得赤条条的,同钻一个被窝,好一通打打闹闹之后才睡着。第二天一早,两个小东西刚睁开眼,又是一通“被窝战”。后来,一个跳下炕,向室外跑去,另一个跳下炕,穷追不舍。

室外是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

我穿衣下炕之后,走到户外,不禁惊愕了,两个小东西正在雪地上滚作一团、扭作一团,做“相扑”状。

其母出来抱柴,只是漫不经心地骂了一句“总是抽风!”,随即便取柴回院,未显示出任何惊愕。

其父出来担水,只是瞟了一眼,什么话也未说,看来他已司空见惯。

那时我20岁,尚未觅偶,不过心中已暗暗祈祷:“生子当如此儿!”

我很崇敬这一母一父,认为他们简直是培训雄性的行家。

10余年后,我也有了一对双胞胎小儿。不知为什么,一见这两个小东西的脸总是白嫩,经久不黑,肉多脂肪,缺棱短角,就隐隐生憾,语多呵斥。

我曾在一所中学任教20年,那时,我就不大喜欢天天围着老师“汇报”男孩子种种“坏事”的女孩子,也不喜欢那种只顾得“听老师话”而失去淘气本能的男孩子,特别不喜欢那种很像女孩子的男孩子。

例如,我领学生下乡劳动,基于粮票有限,总是吃不饱。这时,我不喜欢那些在吃饭时不剩下几口便不足以显示“文明感”的女孩子,也不喜欢在体态和心态上都像女孩子、从来未感过“吃不饱”的男孩子。

在分过第一遍饭以后,总有几个男孩子狼吞虎咽地吃完,继之便拥到伙房门口向里窥视,眼巴巴地等着再分到一点剩余品。有时,由于分得不均,窝头有大有小,这些“没有觉悟”的男孩子便举着自己的“小”窝头、抓过别人的“大”窝头到我面前进行抗议。

这模样无疑不雅,但我喜欢,因为他们那坦率到近乎赤裸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一个尚未被任何虚伪污染过的本真世界。

我的眼力没有错。在“文革”中,这些曾用眼巴巴目光盯着伙房剩余品、对“大”窝头和“小”窝头的差异表示过义愤的男孩子,都对我的突然成为“仮革□”表示惊疑、迷惑,并用他们的小拳头保护过我。倒是有几位很“积极要求进步”、很“尊敬老师”的女孩子和几位颇有女孩子感的男孩子,很快就成了对我进行“揭发”、“批斗”的活跃分子。一个平日看去文质彬彬、热衷于和女孩子一起跳猴皮筋的男孩子,此时我很惊愕于他的冷酷和阴毒:他在“押”我上台接受批斗时,为了取悦他的造反派同伙,竟然笑嘻嘻地往我的脊背上摁大头针

!四

我怀疑《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中国古代女人心目中“白马王子”一类的人物),之所以被女人团团簇簇地包围着,一大半原因是他的阔气和位尊,而属于他本身的“性魅力”并无什么质量。几年前,我的办公室中就有一位自以为是贾宝玉的青年,他生了一副奶油脸,大约通身的肌肉也是豆腐式的。此人的心态、趣味也是女性式的,读小说只为某些“女人的人不幸”章节落泪,谈烹饪、谈裁剪比女人还内行。本单位的女性人物真也与他亲密无间,天天都有几位拥进来围在他身边,这个抚肩,那个摸头,喋喋地谈一些“女人话题”。此人很陶醉,甚而有一点自负。

他对面坐着一位在风貌和性格上与他反差很大的男士,此人须、眉皆重,脾气中也颇有火气,他常常对女士们的婆婆妈妈之言深深皱眉,冷冷地沉下脸,有时还会公然逐客。后来,那位“贾宝玉”终于通过活动,将这位粗犷型男士弄到别的办公室去了。

奇怪的是,女士们再也不来找这位“贾宝玉”开心了。他绐终不敢正视:女士们当初拥在他身边,无非是借他为幌子,本意是来“吸引”那位“泥做的骨肉”式的男士的。

古人云:“与措大饮洒,使人闷损!”

男人凑宴,聚而畅饮,此时最煞风景的是出现一张粉嫩粉嫩而又故作忧伤的“才子脸”。此种人一般不喝酒,只饮“女士饮料”,偶涉一点酒便做“临风洒泪,对月长吟”态,兴致一来便一首一首地背诵他的“爱情诗”。古人称这种诗“只宜在床头对婆子读耳”!

与此辈人同桌共饮,不如喝醋!

雄性日衰,世界毕竟会觉得缺了些什么,于是“伪雄性”就开始抢来填补。

“我们男子汉”如何如何之类的“豪语”多起来了,连儿童影视中的10岁男孩也频用此语,然而造作得很,没有人觉得他是“男子汉”,因为他通身都散发着奶油气息。

电影《小兵张嘎》中的男主人公,没有使用过一句“我们男子汉”如何如何之类的语言,然而他又实在是一条小小的男子汉。

“雄性”是一种特殊光谱,它的直接排斥物不是“雌性”,而是匪性、兽性、蛮性。用大胡子、凶眼睛、野拳头来演示“雄性风采”,只能证明“雄性”不仅日趋衰退,而且日益受到污染。

我怀疑我们眼下经历的“女人盛世”——到处是女人货架、女人画面、女人话题,其实是由男人的趣味幻化出来的。

他们之中,有商人,也有小人、俗人、恶人。

女人想在这样的舞台上开采真正的爱情、实在的幸福,事实上是缘木求鱼,饮鸩止渴。

女人正在简化着她们的人生,以为仅仅把自己加工成单一的“美女”,便可以取得径直走向幸福的通行证。

一个“美女”出现了,走来了,有时确实能使一切壮丽的历史、严肃的事业、正经的话题一下子压缩成一场玩笑。

这不是女人的胜利,而是女人的悲哀,因为此时在她面前闪光的男性瞳孔,都是雄性中的廉价品。

说来说去,《红楼梦》中那个“大观园文坛”是注定要倒塌的,也是理应倒塌的。以一群才女和一个女性化了的才子组建的作家群,笔下之物除了女才子的“自我宣泄”,就是男才子的“女性颂歌”,连语言风格也是病妇呻吟式的。这样的文坛若是遍及朝野,失去雄性的就不仅仅是男人本身,很可能波及整个民族、整个国家。

“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这又如何?泥土可以筑峰峦、育林莽、铺康庄!怕的只是注“水”太多,变成泥塘、沼泽!

 
下页:红尘有缘